一路降下去,尤川只听印流光在自己耳畔喘的厉害。
如此情形实在无法充耳不闻,尤川不大好扭头,只得转着眼睛瞥了瞥,才问道:
尤川怎么了?
只觉靠在自己肩上的印流光摇了摇头,片刻,才听她道:
印流光他……想割我绳子,我抢匕首的时候……把匕首捅进……
话没说完,尤川便明白,低头去看,果然印流光的腹部,明晃晃扎着一柄只剩下刀柄的匕首。
刀身已全然入了她腹中。
尤川双眸骤然一缩:
尤川印流光!
印流光别喊,怕吵。
有了她的话,尤川闭了嘴,更专心于缓慢地降落。
此番下去的速度比他刚才慢了许多,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才堪堪踩上松软的地面。
地面上堆着约三尺厚的枯树叶,经年累月潮湿粘稠,好在尤川也不是什么矫情之人,走了两步便熟悉了如此脚感。
走到一处稍显平整之处,尤川想扶着印流光坐下。
印流光痛的抽抽,腰间力道刚一松懈,腿立即就软了,身子顺势一歪滚到地上。
尤川一惊,急忙蹲下身去查:
尤川你怎么样?
就觉手腕被人轻轻一抓,继而听人道:
印流光尤川,我快死了。
尤川不会。
尤川安慰她道,
尤川你不是山鬼王座么,王座怎会死在这种地方?
印流光山鬼死在山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尤川一边查看她的伤口一边与她说话:
尤川你还能与我斗嘴,怎么会死?
他专挑了些让印流光来气的话讲,他也知道受了如此重伤的人,一个不济便会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需得有人时时刻刻与人说话,提人的精神。
然而再不听印流光回嘴,尤川去看,见她已经昏睡过去,伸手一探,尚且还有鼻息,稍稍放下心来。
侯卿你们终于来了。
尤川回头,见侯卿正好整以暇站在一旁,垂着一双猩红眸子将他们二人打量。
尤川还不来帮忙?
尤川霎时来了气,
尤川她死了对我们没好处。
却不想侯卿回的直白:
侯卿不来。
尤川你……
忽然间尤川意会过来,他练的是泣血录,这功法有一诡异之处,便是修炼之人不可沾染鲜血,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忧。
也难怪他不肯过来。
如此他也不再管侯卿,继续替印流光照看伤处。
血还在向外溢着,那般触目惊心,他都替她觉得疼。
她是山鬼家的王座,想来平日里也劳不动她做什么,应该不怎么会受如此重伤。
现下她必然很疼。
两次了,她已经在自己面前疼晕过去两次,只是不知道这次醒过来的时候,会不会一派无所谓的模样。
似乎很少在她脸上瞧见惊与怕这两种神情,就算遇到再大的事情,也都只是“哦”一声,便略过去。
如此想着,手中的动作更轻了些许。
*****
印流光梦到自己小时候在家中训练。
虽然是要继山鬼王座的,但家中绝不是将她养的一无是处,反倒是为她配了师父,又送到几位姑婆那悉心教养,每日要练的日程都是排满的。
训练难免受伤,一开始她年纪小,哭几声也是正常的,但姑婆们看了觉得如此软弱会失了山鬼颜面,是以就加强了对她心理素质的训练,久而久之,她对大部分事情就没了什么诧异感,就算遇到,脸上也始终能淡然平静,让人觉得强大可靠。
然后,她梦见一个白发红衣的少年,在雨夜里替她挡下杀意。
少年人回过头,眸光流转间,满是娆疆清冷的月光。
再然后,她只觉得腰腹间一阵清爽的凉意,伴着入骨的痛,逼仄着将她从梦中唤醒。
印流光疼死了……
印流光不愿睁眼,嘴上却不落了空,
印流光人死了怎么还能觉着痛呢。
随后便听一人声音传来:
尤川那就说明你还没死,把眼睛睁开。
印流光当然是有些不情愿的,于是只睁了一只眼,入目便是一片暗红。
那娆疆的少年正背对自己坐着,身形挺阔硬朗,柔顺的白发不如从前有光泽,发丝间还卡着一片枯叶,不知是何时沾上的。
他正喝着酒,仰天独酌,颇有一番恣意潇洒之态,像极了中原盛唐时期,敢叫高力士脱靴的李太白。
许是余光瞟到印流光醒了,尤川放下酒葫芦,转而问道:
尤川如何?
印流光实话实说:
印流光你也死了啊?
尤川顿了顿,心下暗道,要不然还是把她杀了吧。
印流光第三次。
印流光忽然道。
尤川什么?
印流光你已经救了我三次了。中原人说事不过三,看来这回得给你包个大点的谢礼了。
印流光思索一二,
印流光要不你自己说吧,要什么谢礼——尽管往贵重了挑,我们山鬼最不缺的就是钱。
尤川倒也没想过救了她一定要收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他思忖一二,才道:
尤川既要谢我,倒不如回答我一个问题。
印流光这样简单?
尤川嗯。
尤川略一点头,
尤川其实我想知道,你此来十万大山,究竟为了什么。
事实上尤川也不是关心她,只不过好奇心人人都有,憋了一路,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当然尽力多问一些。
印流光抿了抿嘴,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
然她垂眸时,却见尤川手上缠着厚厚绷带,想来是落下来时一手扯着藤蔓造成的,也不知那伤口有多深。
霎时心中温软半分,想着他为了救自己,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何况自己伤成这样,接下来指不定还需要靠着尤川帮忙,这世上总没有让人白帮忙但不给任何甜头的道理——如此说来,再向他透点底,也是合理的。
于是她想了想,开口道:
印流光这次到十万大山,我是来取山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