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胆 03

尤川没想到，印流光拖着侯卿一起下来，居然只是来问自己借刀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印流光和侯卿一样不正常。

尤川：打架呢，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印流光不由分说就要他手中的刀：

印流光把刀给我。

尤川你干什么？

印流光答非所问：

印流光没有刀的话，你们两个能撑多久，一盏茶的时间如何？

尤川微微一愣不知何意，转而看向侯卿。

本以为侯卿不会理会，却不想他点了点头，道：

侯卿可以。

印流光嗯了一声，劈手夺过尤川手中的苗刀，转身便往树后走。

尤川的第一反应，她要跑路，而且还抢了他的刀！

然而又想，她若真要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刚才自己一个人在下面的时候跑了不就行了。何况她说了山鬼是不和人结仇的，若她现在想将自己害死，那算不算与万毒窟结仇？

再多也无暇细想，山中野兽之凶猛，尤川纵使武功已至大天位初期，也着实有些难以应付。

且这群豺狗像是源源不断，就算被他的刀砍中过，也还能继续上前，将他和侯卿团团围住。

血腥味与腥臭味不断交织，尤川头一次觉得一盏茶的功夫是如此漫长。

*****

尤川再一次在月色下见到了印流光。

印流光与他之前见到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了，她的衣服被扯短了不少，自肩上至腰间缠了些藤木，长发如瀑散落在身后，又有几缕贴在额前。

她是光着脚的，手臂和腿上布满血痕，却又不是杂乱，甚至能看出颇有些章法。

身形挺拔而健美，每一寸骨骼与肌肉都是流畅紧密的，不似娇弱的大小姐，反倒充斥着丝丝野性。

她扬手将刀子扔出去，尤川侧身接过，随即瞧见她身后不知何时竟然——

跟了只硕大的虎！

大虎旁还有一只半大的幼虎，正亦步亦趋地走着。

尤川心中没来由想起那句他曾读过诗句——乘赤豹兮从文狸，那句诗好像就是出自……对了，出自《九歌·山鬼》。

原来如此。

她现在的这副打扮，不也正如同屈原所描写的，那个深山中的精怪山鬼么。

原来山鬼……竟真有此意。

再观她身旁那虎，月色氤氲下的眈眈虎目、炯炯之神，威严得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那虎的皮毛鲜亮，柔顺地印着月光。它的姿态又十分优雅，硕大虎掌落在地上竟是半点声响也没有。再见它脸，沉沉的满是肃杀之意。

然而似乎就是在印流光与这虎出现的时候，他们周围的豺狗纷纷伏下身，发出呜呜的低鸣。

像是求饶，又像是害怕。

那虎的目光扫过尤川与侯卿，又扫过那群豺狗，最后微微仰起，冲着渐朗的月色，长长呼啸一声。

这一声虎啸震动山林，远处飞鸟扑簌，从林子里飞出。

而那群豺狗连呜咽声都不再有，扭过头就朝来时的路撒腿跑去，片刻后就没了踪影。

危机解除，尤川长长松了口气，将苗刀重又塞回刀鞘里。

就见印流光的手轻轻抚在大虎头顶，那素日凶狠的百兽之王居然如同猫咪一般温顺地展开双耳，朝她腿上靠了靠。

印流光去吧。

老虎缓缓站起身，长尾拖拽在地，轻轻砸了两下，才转过身，带着自己的虎崽步入苍茫的夜色里，再寻不到踪迹。

*****

尤川本以为今夜一定是一场死战，却万万没曾想过，逼退豺狗的居然是如此方式。

侯卿看着印流光的眼睛里已经带着无限的崇拜，甚至恨不得当场上去行拜师礼，给人再三跪九叩来几个响头。

侯卿御兽之术，可否教我？

印流光可以啊。

印流光的伤口虽还流着血，却并不着急处理，仍旧笑盈盈看着侯卿，抽空非要怼他两句，

印流光欲练此功，挥刀自宫。

侯卿也不是傻的，虽然对印流光的本事十分垂涎，但也还没垂涎到无脑的地步，于是道：

侯卿你骗我。

印流光没骗你啊。

印流光歪着头，

印流光能干我这活的从古至今好像真的只有女人，所以我说挥刀自宫，没有问题呢。

山鬼自然是有男的，不过能坐到她这样山鬼王座的，好像的确一直都是女子。

——颇有些阴盛阳衰的味道。

印流光这是天赋。

印流光总结道，

印流光天赋明白吗，就像你长得不丑也能赶尸，也算是天赋。

侯卿挑了挑眉。

劫后余生，尤川才又注意到印流光身上的伤，道：

尤川你的伤是如何来的？

印流光哦，这个啊。

印流光反转着手臂看了看，

印流光我自己划的。

尤川自己划的？

印流光嗯。

看印流光的表情像是不太当回事，

印流光先前我的金铃不是被人抢了么——我在身上划这些道道，和那金铃的用处差不多，都是在遇到像刚才的情况时，用来号令山中野兽的。

话虽如此，但这用处哪能真一样呢。有那伏兽金铃在，她只需要动动铃铛就能让山兽们乖乖听话，根本不需要她自己在手臂大腿上硬生生剌十二下。

见伤口到现在还血流不止，想来是划的颇深，这血这么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尤川从腰间摸出一小罐膏药，想着替印流光抹上，却被她拒绝了：

印流光山中行走早晚要遇上野兽，我这伤痕留着就是一种保护，不必包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