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印流光与尤川借宿在一户人家。
娆地客栈本就不多,更何况如今已入了更深的腹地,本就鲜少有人往来,是以更没了建造客栈的需求。
娆地民风淳朴,借宿也是常事,只要付了钱,一切都好说话。
只是主人家中通常只有一间客房,印流光站在门口托着下巴看了半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尤川以为她是碍于男女有别,刚要发扬风度开口,却听印流光幽幽说了句:
印流光好像有点简陋。
尤川: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尤川出门在外,该将就时需得将就。
尤川将屋子环视一圈,
尤川你不也是常在外的么。
然后换来印流光诡异的一眼。
尤川不明所以:
尤川如何?
印流光我是山鬼王座。
印流光叹着气再次强调,
印流光你觉得以我的身份,出门在外需要将就吗?
尤川一顿。
于是就闻那姑娘继续开口:
印流光也就是此番到娆地来,才有这等待遇。
听起来像是在抱怨,而瞧她的神情,那就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抱怨了。
尤川: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然而印流光抱怨归抱怨,却还是径直走进屋中,一屁股坐进竹椅子中,双手环在胸前,直勾勾看着尤川。
尤川心说你看我做什么。
然后就见印流光的目光往床上瞥了瞥,随后又望向自己。
片刻后,聪明如尤川悟了。
这位阿娅,原来是想让自己给她铺床。
做梦啊,他堂堂少祀官,她是怎么敢的。
然而印流光从小是被众人捧大的,性子也是娇纵惯了,出门在外也从来都顶级配置,是以她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尤川,仿佛在说,既然你是毒.公派来的,不好意思,给我铺床去吧。
尤川居然还从她那张大言不惭的脸上看出些许礼貌,也是颇为震惊——有礼貌,但不多。
两人眼神交锋良久,其间之锐利唯有两人自己知晓。最末,终还是尤川败下阵来,叹气摇头,乖乖铺床。
印流光手脚利索,很好。
印流光靠着椅背莫得感情地夸赞,
印流光现在,出去。
也算是意料之中。
尤川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不对,她用人的时候也不见得朝前。
这过程倒是被主人家瞧见了,这家的男人立刻用一副“我懂的”表情,走来拍了拍尤川的肩。
“夫人,得是靠哄的。”
尤川无奈摇头。
夫人的确是要哄,可这里头坐着的又不是他家夫人,往后该谁哄谁哄,反正不用是他。
*****
尤川原本是想在不远处的树上休息一晚,一来是避开些地上的虫蚁——的确,身为娆疆少祀官,他也是最烦爬虫——二来是居高,也好看着印流光,免得她再跑了。
原先以为她长着一副乖巧的模样,想来是不会骗人的。然而中原那句古语“相由心生”在她这里似乎并不适用,也不知她那心眼里都憋了什么坏。说是不跑了,但他也不会再信。
结果他刚翻身上树没多久的功夫,就听山中起了大风,温度一下子便降了,冷飕飕的,隐约间还透着股阴气。
不太对劲。
山中起风落雨气候不定是常事,然这风中带阴气,却是他不曾见识过的。
随风而来是倾盆的雨,以及山间相奔而出的活物。
动物向来是比人更能感受自然的,这么多蛇虫鼠蚁倾巢奔袭,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难不成——有大地动?
雨急急落下来,厚重的像帘子一般,拨也拨不动。
尤川朝山中望去。
然而这一望,便望出些问题来。
方才他明明记得,这地儿的山头只有七个,现下怎会——他又细数一遍——怎会有八个?
这多出一个的山头,总不能是临时长出来的吧。
山——?尤川猛然醒悟,这里不就有一个懂山的吗。
*****
尤川敲门的时候,印流光正准备进被窝睡觉。
又是狂风大雨,她本就烦躁,听得有人敲门更是脾气暴躁:
印流光滚。
尤川的语气并未因里头那人的脾气而变化,依旧谦恭淡然:
尤川印姑娘,你来瞧瞧,这山中似乎出了些事情。
印流光表示不想动:
印流光少来骗我。
尤川非是骗你,你可还记得我们来时此处有多少山头?
印流光回忆了一番,暗道自己方才倒是真没太过在意,但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于是反问道:
印流光怎么了?
尤川在外头顿了顿,才犹疑着开口:
尤川是七个。可我刚才看时,却多了一个。
屋子里头没了声音。
尤川一时不知该退还是该进。
然而就在此时,门忽得打开,印流光撑开伞走出来,三两步走到屋外空地上,仰着头环视四周。
山野漆黑,偶有闪电自天顶而下,短暂的亮如白昼,片刻后又归于黑暗。
就在如此的情形下,印流光凝眸看了一会儿,忽得偏头看向一处,自言自语道:
印流光山蜃楼。
尤川没听懂。
不过忆及她先前曾言,做事的时候不可多问,便也没有开口。
有时候,还是少些好奇心比较好。
然而他虽不问,印流光却扭过头,脸上带了几分笑意,道:
印流光你的眼睛竟也能瞧见山蜃楼,要不然你改行当山鬼得了。
话里话外存了些调侃的意思,尤川全当没听出来。
印流光收了伞就往屋里走,边还与他报备:
印流光我要进山,你跟不跟随意。
还默默在心里添了一句,不来最好。
尤川现在?
印流光不然呢?
印流光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印流光等雨停了我还进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