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蜃楼 03

摆脱尤川之后，印流光才觉这十万大山中奇花名药繁多，流水潺潺清风拂面，时而云雾缭绕，时而又云散天晴，当真是上好的景象。

事实上所谓的“十万”并不是指山多，而是南壮方言中“适伐”的记音。此山地处西南娆疆一带，横亘数百里，雄伟异常。

而围绕着这座山脉，坐落了许多村落与寨子，风土民俗与中原不同，是为娆疆。

印流光走在山间，想着穿过此处一段便找个歇脚的地方喝两口水吃点东西。

人前她素来是一副大佬模样，冷漠又淡然，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当然这也是必须要维护的形象，毕竟中原山户千千万，她要坐得住这王座，自然就要担得起众人的期许。

毕竟《九歌·山鬼》中那位祖宗奶奶的样貌是何其飘渺成仙，山户们一辈辈听的都是祖宗奶奶的故事，自然对山鬼王座之上的人，也有着如同祖宗奶奶一样的想象。

太丑不行，太胖不行，太矮不行，太跳脱也不行，太一惊一乍更不行。

不过好在印流光生得还算不错，身型也算得上纤细修长。长相这一块上没了挑剔的地方，这人的目光自然就要落在她的性格上。

早些年的时候印流光这性格多少还有点子平易近人，大大落落颇接地气，然后就被她师父揪着耳朵训了。

王座要有王座的样子，走出去担得是所有山鬼的颜面，可不能叫人说三道四了去。

经过斋中师父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们经年教养，印流光的性子在旁人面前，已经是十分的能堪大任了。

只不过到了独自一人时，这年轻人的活泼，多少还是会显山露水的。

例如此时，印流光甩着手哼着歌，多少有些轻松明快的意思。

尤川王座这是要去哪？

听到身后的动静，印流光双肩一颤，继而头皮发麻，背对着那人站了好一会儿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直到身后那人又悠悠然地开口：

尤川王座？

那语气在旁人听来或许没什么，但在印流光听来简直就是欠削——分明知道自己根本不想见到他，却还是文质彬彬不急不缓地催着。

这像话吗！

印流光闭着眼叹了口气，这才勉强摆出一个笑来，转过身道：

印流光少祀官，说好是替我引路的，怎么走着走着就没了人影？

见她全然不提昨日夜里突然消失的事，反倒是恶人先告状，尤川便也当不知晓，好脾气地浅笑道：

尤川十万大山地形复杂，王座可别迷了路。

对方被自己耍了一晚上情绪竟还如此稳定，印流光毫无成就感，脸色微垮：

印流光你是怎么寻到我的？

尤川不言，却听头顶传来一声鹰唳，印流光刚要抬头看，那只海东青便已落在尤川肩上。

尤川小灰。

印流光眨了眨眼，心说这么随意的名字按在一只猛禽身上真的好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堂堂少祀官养了只灰兔子。

如此一想再去瞧那只海东青，忽然觉得若是将这臭鸟拔毛烤了，似乎也不错。

小灰：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

*****

既然摆脱不了尤川，印流光倒也认命，只当他不存在，在林中走得飞快。

不多时的功夫，绕出山林就见一处村寨，村口有个歇脚的茶棚，印流光自顾自过去坐下，要了一碗茶。

她当然是不会去招呼尤川的，用她的话说，尤川有手有脚还比她熟悉这地方，何况自己渴不渴的自己难道不清楚，还要她照顾着吗。

不过尤川当然清楚，她其实就是烦自己跟着，烦得很。

那又如何呢，尤川心下暗笑两声，她就是使了法子，不也还是没甩掉自己么，脸皮厚点怎么了，左右她都只能和自己客套。

如此一想，他三两步走到桌边坐下，也添了一碗茶。

于是就见印流光诧异地瞥了自己一眼，眼神中明晃晃写着，你脸皮这么厚的吗？

茶水很快上来，是大碗的粗茶。娆疆之地不比中原，茶道并不盛行，也鲜少有茶叶种植，所谓的茶也不过就是撒了些盐的水，用于长途跋涉后解渴。

看着茶棚的是个老大爷，可能是许久不见生人，见到印流光和尤川，就闲聊起来：“阿郎阿娅远道而来，要去做什么呢？”

尤川笑盈盈看着印流光，想听听她如何回答。

印流光也是惯常能将假话信口就扯的，于是道：

印流光来望亲戚呢。

“听阿娅的口音，并非是娆疆人啊。”老大爷笑得满脸和善，“在此地也有亲人吗？”

印流光大爷您耳力可真好，我是中原来的。

印流光说着冲尤川歪了歪头，

印流光是陪他来走亲的。

大爷笑眯眯道：“难怪呢。我看这位阿郎一言不发，想来是对阿娅言听计从，小夫妻的感情可真不错呢。”

面对如此不实之言，印流光也并未反驳，只还是露着一副不改的微笑，道：

印流光他是个哑巴。

尤川眉头一跳。

大爷笑得更欢：“这位阿郎，你可是惹着你家阿娅了。老头子可是听说，中原的阿娅与我们娆疆不同，你得多说说情话，哄着阿娅呢。”

闻言尤川也不争辩，只笑笑就应下：

尤川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