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梦

周蒹葭宫

大周皇帝征战回来把儿子抱在膝上，这些年他终日忙于征战，陪伴儿子的时间少之又少

四岁的小皇子天真得拦着阿爹的脖子“阿爹总是这样忙，不陪曜儿玩蹴鞠，不配曜儿解九连环，也不陪曜儿吃福果子”

子岩笑着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小脸“你整天念叨着福果子福果子，这福果子是什么做的？这么好吃吗？”这个小家伙不到一岁就会说话，可都四岁了还把自己的名字念错

曜儿却满脸骄傲的说“福果子是阿娘做的，她天天都做给我吃，是天下第一好吃！”

说到此吕子岩的脸瞬间冷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心疼的扶着胤儿的肩膀认真的说“小孩子不能撒谎，你阿娘已经不在了，怎么给你做福果子？”

“胤儿没有撒谎，阿娘没有不在。阿娘每天太阳落山就会给我送福果子，晚上还会讲故事哄我睡觉”“我阿娘还说每天只给我三个，吃多了会积食，昨天给我的是玫瑰陷的，可香了”

吕子岩听后许久不语，牡丹，你是因为太牵挂儿子才每晚都会来看他的吗？既然来了，为何不来看看我？甚至都不曾入我梦。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想你想的彻夜难眠。牡丹。你一定是还在怨我…

吕子岩摸摸儿子的头“今天阿爹陪你吃福果子，哄你睡觉好不好”

夜幕降临，胤儿如同往常一样，秉退所有宫人只让他们在外殿守着，子岩则偷偷躲在屏风后面

这父子二人一大一小在宫里等啊等啊，一直到太阳落山，殿内一阵清风来袭，瞬时间暗香浮动。没错，那是牡丹身上特有的花香。

“是我阿娘来了！”胤儿悄悄对屏风后面的吕子岩说，吕子岩此时此刻心都要跳出来了，正当他要从屏风出来时，风突然停止，香味也随之消失

二人连忙四处张望搜寻牡丹身影，可大殿上却空无一人。待吕子岩回过头来，只见桌子多了一碟点心，应该就是胤儿口中所说的福果子，而且刚好是三个。

没错，一定是牡丹来过，吕子岩终于沉不住气，追了出去，他面带悲戚，朝着天空喊道“牡丹…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我是子岩啊…牡丹，你这么不想见到我吗…你可知我想你想的快要疯了！”

天色一切如常。只有夜里的凉风吹过她的脸庞。

他不甘心的对着天空大喊“牡丹，你出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就一眼！牡丹，我求求你了”

“牡丹，你终究还是怨我的，所以才不愿见我，对不对？”

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想到此吕子岩不禁悲从中来，手捂着胸口，喉中一阵腥甜，一口血吐喷涌而出，吐在了地上。

蒹葭宫殿内

老太医捋着胡子，皱眉说道“陛下长期郁结于中，忧思过甚，情志过极以至于伤及五脏。再加上长期带兵征伐有失调养。陛下终归到底是心病，若要康复，切记保持心境愉悦，切不可伤怀才是。”

许久，只听皇帝扶额缓缓说道“都退下吧…”

不再伤怀？吕子岩重复着，摇头苦笑一番。自牡丹走后，他从未有一日笑颜，又哪里来的愉悦？

他只觉得这人间索然无味。即便是捷报连连，大周形势一片大好，也难以再让他有丝毫的快乐。

今时今日他心中所想所念，不过一个牡丹而已。

每天晚上，每到夜幕降临，他便思念她思念的发狂。他躺在他们曾经共枕而眠的雕花床上，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睡。

他夜夜失眠，喝了安神汤效果也不佳，他睡不着时就披上外袍在蒹葭宫里溜达溜达，只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空虚寂寞，那种感觉常常把他的意志摧毁吞没。他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后来，他终于想到了个法子，他翻出牡丹生前穿过的衣服，抱在怀中，用力呼吸着衣物上牡丹残留的味道，想象着她仍躺在自己身边，才能勉强浅浅睡去。

他一日比一日更思念她，一日比一日更加笃定，原来他远比想象中还要爱她。

过去的20多年光阴里，他曾立志拯救万民于水火。可事到如今他只觉得天下苍生的祸与福跟他有什么关系？万里河山的分与合，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心中挚爱被他亲手葬送的那一刻起，他突然觉得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她盈盈一笑…

想到此，他内心再次弥漫起巨大的悲痛，又一阵腥甜从喉咙涌上…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胡乱擦了一下唇边的血迹，强撑着让侍卫牵来马，他翻身上马，策夜狂奔向丰城赶去，贴身侍卫见状吓了一跳，大半夜的，陛下这是抽哪门子风，赶忙召唤百十禁军紧随其后。

经过两天一夜的狂奔，他终于在第二日的子夜赶到了丰城，他独自一人登上城楼，站在牡丹跳楼的城墙上，感受着城楼上凛冽的风呼啸而过。

他不许任何人跟过来，他手拿着发结贴在胸口，默默的点燃了三只香，在那里喃喃自语

“牡丹，我这样说话你能听到吗？牡丹，那日你站在这城楼上与我此时此刻是一样的感受吗？这城楼高百尺，你从这里跳下去，可曾害怕？”

“牡丹，你一定恨极了我吧！你那日坠楼的时候，内心该是多么绝望！”

“牡丹，我对你不起！我倾尽一生想要护你周全，没成想，你此生的磨难皆是因我而起！牡丹，待我了却一切，便从这里跳下去陪你好不好”

“牡丹，我十三岁从军，自认为意志比常人坚强，可从失去你的这一刻起，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脆弱，我一点也坚强不起来…”

“牡丹，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从你离开我的那日起，我在这世上一刻也不想多待…”

说到此，吕子岩双膝缓缓跪下，颓然得倚靠在城墙上，手里依然握着那发结，他想起那日他趁她熟睡后偷偷把发结剪了下来，从此以后再也没离过身。他看着她的睡颜，那样香甜，嘴角似乎还挂着浅浅的微笑。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他的牡丹再也回不来了，他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发妻！他再也控制不住，像一个孩子一般，“嗬”得一声哭了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牡丹就站在他的身后，只是他肉眼凡胎看不见她。

她多么想伸出双手把他揽在怀里， “子岩，不要哭了…”她在心里默默的说。

可她下凡而来时，她父亲勾陈大帝叮嘱过她，绝不可以干预吕洞宾的因果。纯阳帝君下凡是天命所授，是为拯救满目疮痍的天下苍生，绝不能干预。倘若违逆了天意扰乱了轮回，受牵连的怕是天下苍生。

她此时只能默默的陪在他身边，她好想对他说，傻瓜，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好的活下去，去实现你未实现的志向。

傻瓜，我若不知你，那日又怎会心甘情愿的跳下去？

子岩，你怎么不想想，我若怨你恨你，又怎配做你的枕边之人？

你心中所藏是天下苍生的福祉，能为大义而死，牡丹无怨无悔…

傻瓜，倘若你在我跳城当日选择了我，却弃身千军万马、天下万民于不顾，我牡丹又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子岩，不要再怪自己了，只能说，这是牡丹的命，也是你的命。人不能与命争，这，是我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