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

“那……要不我先陪你浇？”

她小声试探道，仍旧是心疼漾漾一人做这么些的农活儿，扔下她独自回屋暖和，暖也暖不安心。

“哎呀不用啦…”

漾漾扶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把她转了一圈，使阿弦后背对着她，双手又从肩膀上挪到背上，轻柔地推到麦田外。

她嗓音中含着笑意：“好啦，快回去吧，已经耽误了许久，叔父该冷着了。”

阿弦拗不过她，心中暗想也并非无有道理，等她回去帮忙，黄花菜都凉了；若自作主张的留在这帮忙，却怠慢了宋先生，又像是不分主次了。

“啊…行……”

她很勉强的应下了，表情中带着些帮不上忙的无力和负罪。漾漾倒是一个劲咧着嘴角笑，一直甩着手说没事，她轻轻顿首，随后离开。

………

“怎么才回来？”

宋宽一只手拿着次日要讲的课业，另一只手方才放下早已有缺口的茶杯，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平稳却又无力，语调中充满了疲惫。

她轻微顿首，一边把拿来的袄子披到他背上，一边交代着事情：“我方才见漾漾阿姊在田里浇水，穿的单薄，就过去替她拿了件衣裳。”

他只点头应了一声，继续痴迷的看书，宋宽为人纯朴，一辈子膝下无子，一生投身于教导学子，付出的精力几乎是这瘦弱身躯下的全部。

烛光与纸张距离不过寸，好似再近一点就会烧掉，因照亮纸张的唯一的工具，只有一根又短又细的白蜡，就连阿弦盯着它，灯影似乎也在劳累中颤抖。

修竹拧干了抹布，在墙侧半跪着擦地，所以墙边的烛灯也点了两根蜡为他照明，阿弦走过去，伸手取下一只长的，与燃烧着的蜡烛轻碰，淡黄色的蜡烛棉线瞬间被点燃，她用手指捏着它的底端放置在宋宽桌案上。

“灭了。”

还没等阿弦直起腰来，就传来这么一句，她一时以为自己听岔了，就这样弓着身子顿了一会，宋宽依旧不停歇的看书，那眼睛恨不能要长进书里。

因自小缺衣少食，发育不甚良好，阿弦的头发生的又细又软，时常梳不上去，就算梳上去了，也总是滑下来。

就这样弯腰起来，再弯腰的动作，额角那两缕子头发又顺着耳朵滑了下来，昏暗的屋子里，两排烛火并排燃着，映照在她俊俏的脸颊，随意吹散下的发丝挂在她挺翘的鼻尖上，一颦一动，每一根头发丝都是那样恰到好处，形成袅袅聘聘的侧颜。

修竹抬头瞧见了这一幕，望着优雅文静像朵兰花似的的少女，他手上擦地的动作一顿，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时挪不开眼。

“铛——！”

突然传来敲锣般的声响，宋宽和阿弦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修竹那，原是他方才盯着人家姑娘看得挪不开眼，一只手不慎摁到铁盆边缘，这才发出那一声响，打翻了铁盆，水也撒在了地上，空气如似凝固了一般。

宋宽倒不会因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脾气，温和道：“是不是屋里太暗了看不清？”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一味的诚信待人了，若说实话，三人都尴尬，倒不如直接认下，“额…嗯…是。”

他抿了抿唇，面上是若无其事，然他自己明显感受到脸颊和耳朵逐渐发红发烫，幸而是黑夜里看不清，若非如此，长了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那便先别擦了，等明儿早天亮堂了再收拾吧，冬日黑天早，觉也多，你们两个，都早些歇息吧。”

宋宽的嗓音再度响起，也不再执意要灭掉那根蜡烛了，修竹和阿弦两人恭敬地起身作礼，异口同声道：“是——”

“师父，您也早些歇息。”

修竹补了一句，双手在胸前作揖，他是在阿弦后面走的，走时还不忘把门掩好，以免凉风钻入，染上风寒。

这个小少年，虽素日里跟个皮猴子似的，时而惹事生非，好在本性不恶，又有他师父这样敦厚的领路人，尊师重道、刻苦耐劳，也是不难做到的。

宋宽欣慰的勾了勾嘴角，教养出来的两个徒儿，一个天资聪慧，做人做事都循规蹈矩，更是个友爱师弟的好师兄；另一个虽不似他师兄天资聪颖，却也算落得个刻苦，尊师重道，心地良善。

他默默在心中想着，一条骨瘦的胳膊艰难的伸到腰后轻轻揉着。老人久坐在一个地方不动弹，总会腿酸腰痛的，坐了这半个时辰下来，后腰早已酸胀不已，就这么握着拳头放在腰后揉了一会儿，终于缓解了不少。

又觉得做的这许多，也没吃亏，

他直了直腰背，看着阿弦挪来的那根蜡烛，心中暖暖的，然则是真的觉得浪费，低头将它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