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规矩繁多,需行事谨慎,谨记,莫糊涂行事,宁做小伏低,谦逊低调些,也别做那些忤逆圣意之事。”
宋宽最后嘱咐了这些话,指的是万不要贪图钱财和官位而冒着被诛杀的风险而行之,莫抱侥幸,就怕这一万中的其一,自那时,可真就是万劫不复。
欧阳安唇角扬着一丝难看的笑,扬着左眉,额上瞬间就被挤出几根抬头纹来。
“师父,徒儿自幼养在您身边,您疑谁也不能疑我啊。”
宋宽当然是并非是疑心他品行的意思,他的眼皮因衰老耷拉下垂,压在睫毛上,脸上满是经过岁月洗礼所留下的痕迹,一双淡黑色的瞳仁认真的望着他。
“为师怎不知你的秉性,却也怕被那乌烟瘴气的官场玷污出一块墨来。”
他点了点头,脸部神情严肃起来,一双眼睛坚定的看着他:“师父放心,阳曦定不负师父所望,更不会糊涂行事。心存国君,使社稷日隆,天下各安其业。”
宋宽嗓音里含着几分赞许意味的笑:“你既然有此志气,好啊。”
短暂的叮嘱夸耀过后,也到了该告别的时候,欧阳安双手合抱放置胸前,腰背微弓,同时双臂轻轻向下一压。
“师父,徒儿告辞,每逢年过节,回会。”
宋宽甩甩手,在他躬下身子说话时便已转身,话音落下,没等他行完礼起身,已经是蹒跚着脚步往回走,他的背影瘦弱而挺拔,走起路来早不似年少时的健步如飞,记不清他是何时开始老成这般模样,总觉得,是不经意间,卒化为然。
人老了,甭管心里千万个舍不得,也不愿让人知道,哪怕会误会成他本性凉薄也好,大抵是怕哪一丝不舍的情绪被欧阳安捉到了,徒增心酸,又不能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倒不如不说的好。
晚课后,昏暗的暮霭,渐渐压低下来,天地缝合了一般,同时也逐渐冰寒一片,屋里有炭火烤着尚且好些,一出去简直像是进了冰窖,那要命的北风使劲往人脖子里灌,阿弦出去替宋先生取皮裘,远远的竟还看见漾漾独自在麦田里浇地。
十三四岁少女的力气可远不如成年儿郎,且冬日里本也浇不了几回的,哪怕是多一个人来做也能少受这霜寒地冻的罪。
她一路小跑到麦田地里,喊道:“漾漾阿姊!”
她正弯着腰洒水,听到有人唤她后立即起身回望,长长的侧麻花被她甩到肩后,漆黑的夜里在她的脸庞添上了一抹朦胧,看不大清她是何表情,只听见她轻笑出声,温热的雾气从口中散出。
“阿弦来了呀。”
她点头嗯了一声,见她穿着单薄的可怜,伸手把披肩从身上脱下来替她盖上,她内向少言,有时一天下来,也见不得与谁说上几句话。
往往这样的人,心软得厉害,真正能看到身边每一个人。
就这般一言未发的替她裹上披肩,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关心让漾漾有些诧异,她笑笑道:
“我不冷,你穿着吧。”
漾漾伸手止住她的动作,说着就要把披肩往下脱,她说不冷,可方才触碰到她手时明明冰凉的厉害,触感也并不滑嫩,想是早已生了冻疮。
“穿着。”
阿弦拧着眉毛,握住她要脱披肩的手腕,执意把漾漾紧捏着披肩的手指掰开。清澈灵动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执拗,那眼神,仿佛是在怪她不顾及自己的身体,霸道的关心与平日判若两人,也颇有些好笑。
漾漾:“好~穿着,穿着…饶你这丫头会关心人。”
说话间,还用食指点了一下阿弦的鼻尖,笑的蜜一样甜,心思细腻的阿弦,隐隐感受到今儿傍晚的漾漾不似早饭间那样开心,也许是因为舍不得欧阳兄。
尽管如此,他并未表露出任何明显的迹象,仿佛一切都在正常进行,还不忘了哄新来的小妹妹高兴。
“天儿这样冷,怎么只你一人出来给麦子洒水,你爹爹阿兄呢?再说,晚间里本就冷,就不能等明儿晌午再浇?”
这话似乎说的她心里有几分波动,但很快又被她压下,她侧回身去,继续干着手底下的活儿,扮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阿兄们…读书一整日也累的慌,爹爹娘娘年纪都大了,自然就我做了呗。”
可是你也做了一整日的事情呀……
这话阿弦不曾吐出来,她察觉到漾漾已经在隐忍情绪了,便不再逼着她回想。
“好,我还需给宋先生送衣,等下过来帮你一起浇。”说罢,欲要转身离开时,她突然嚷道:
“不必了不必了!”
漾漾嗓门比一般孩子大上许多,炸耳朵的声浪在背后袭来,吓得她缩了一下肩膀,惊魂未定的她慢悠悠的回头去看她。
“诶呀你看你,胆子小的跟猫似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嗓门实在是大……
“我马上就弄完,等你回来,我早就收拾好东西回家了。”
她依旧是这副洒脱模样,嗓门子大,脸上总是挂着热烈明媚的笑容,瞧着心里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