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过往

18.

晨光熹微，海上浓雾未散，沉沉笼罩海面。高大阴沉的汉子坐在甲板上，面无表情地咬着一支烟抽，粗砺的手掌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枪支，他脖子上的刀疤极度狰狞显眼，令人无法想象这个部位这样受过这样伤怎么还能活下来。

船员战战兢兢地靠过来："老大，船就快修好了。"

简铢含糊低沉地应声，他气管不太正常，声音里伴着嘶哑和气声，他站起来，阴森地望着不远处庄园钟楼的塔尖："那天的人，找到了吗？"

船员小步跟在后面："没有，庄园上说，找不到。"

简铢头都没有偏，哗地一下拉开了手枪的保险。小船员咕咚咽下一口唾沫，冷汗瞬间滑下额头："我们已、已经尽力在找，庄园上的人我们都不熟悉，也许他、他们在撒谎！"

这个可怕的少言寡语的男人，被派到船上之后就取代了船长的位置，他不常说话，冷漠得像一架狙击枪，只会用子弹和血证明他命令的重量，但没有人敢以生命的代价去反抗他。

简铢压着声调，用枪抵着那船员的头："继续找。"

"是、是！"那船员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甲板。

简铢冷冷地收回了枪，回想那天晚上见到的身影。

那是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要不是那张脸已经刻进了他灵魂里，他简直都怀疑自己认错了人。那个人现在应该在简家的权利顶端，手握枪械站在家主身边，用精致傲慢的眼睛俯视所有失败者——包括他。

简铢闭上眼睛，他永远都忘不了，远处飞来的冰冷弹簧刀准确地划过他的脖子，刀刃侵入皮**近血管的感觉，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还没来得及捂住伤口，就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道打得双膝跪地，冰冷又黑洞洞的枪口撞上来抵住了他的太阳穴，他晕眩着抬头，那五官漂亮到艳丽的男人正双眸血红地俯视着他，像地狱里爬出的阿修罗，浑身的暴虐气息简直要化作实体："你、敢、杀、他！"

剧烈的失血让简铢神志模糊，那张美得令人过目难忘的脸在他面前无限放大，那人脸上溅满了温热的血，汇聚到一起顺着他精巧冷白的下巴滑下，滴滴答答像催命符咒："就是你，要杀简亓吗？"

简铢做职业杀手十多年，接受的第一项训练就是对恐惧免疫，他从不记得被他杀死的人的脸，也不记得一切刀光血影的画面，唯独这场景像一把刀插进他喉间一样，死死地钉在他脑海中，成为无法淡忘无法解脱的梦魇。

丁程鑫。

那个借私生子上位爬到大少爷身边，给他留下永不能消失的梦魇和伤疤，顶替了他的位置害他从此远离权力中心只能在海上押货，帮大少爷扫清一切障碍坐上家主宝座的……疯子。

他擅长背叛，有一双狐狸般多情，实际却如野兽般冰冷的眼睛。

他怎么会在这里？

都不重要，简铢握紧手里的枪，不管因为什么，无论他藏在哪里，他都会找到他、杀掉他。

19.

"我会去的。"马嘉祺轻轻颔首，温文尔雅地接过了对面人送来的请柬。

对面的银发老人风度翩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爷子想念你，会希望能听见你的琴声的。"

马嘉祺低垂着眉眼，和那人轻声寒暄，丁程鑫躲在二楼的阳台，听着他们的对话。

简老爷子的寿宴，听起来是个好机会，如果能混进去，也许就能想办法把马嘉祺送出岛，但是小瞎子一个人去他不放心……

楼下的交谈声消失了，马嘉祺的脚步声出现在楼梯口，丁程鑫坐在阳台的植物角想得入神，没注意到他已经到了身前，直到被轻轻揉了一把头发。

"丁哥……我煮了汤，来喝点吧。"

两人前些天没有谈拢，关系停留在一个微妙的阶段，马嘉祺心态更稳些，无事发生一样温柔照料他，丁程鑫却时不时就觉得尴尬，尤其对马嘉祺这些意味不明的动作。他咳了一声，不自然地站了起来："刚刚那谁啊？"

"温叔，庄园管家。"马嘉祺给他盛好满满一碗，推到他面前。

"管家特地给你送东西？你面子蛮大的。"丁程鑫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食材。

马嘉祺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别的人不被允许接触我。"

他自觉地交待："老爷子要办寿宴，所有人都被要求参加，我也要去弹琴。"

好在丁程鑫也只是随口一提，点了点头就接着道："好，我想办法和你一起去。"

马嘉祺埋头喝汤，没有回答。

丁程鑫皱了眉头："我答应过你，会送你出去。"

"我不想走。"马嘉祺放下勺子，平静地说。

丁程鑫看着他油盐不进的表情有点来气："我说了我们不可能，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那你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马嘉祺冷冷地盯着他，"你留在这，他就能活过来吗？"

咔的一声，丁程鑫手里的勺子断成两截。

汤没喝完，两个人不欢而散。

20.

“爸……妈……简亓……”

这些天丁程鑫陆陆续续做起噩梦，时不时会说些迷迷糊糊的梦话。他皱着眉头，神色痛苦，手里紧抓着床单，手上的青筋因为用力甚至在隐隐痉挛。

“咔嗒”一声很轻的响动之后，丁程鑫睡前锁好的门被打开了。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木质的门被推开一条缝，一道瘦削的影子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淡薄的月光照亮了马嘉祺阴沉无神的眼睛和苍白的脸。

他走到床边，轻轻拂开丁程鑫的额发，用手指抹去他额头上的汗水。床上的人睡不安稳，嘴里不断念着简亓，马嘉祺听了片刻，在床边跪坐下来。

这样暗的光线下，马嘉祺几乎完全看不见东西，他摸索着床上的人，抓住丁程鑫的手，亲吻他的指尖。

他祷告一样虔诚地吻过去，好像要从这种触碰里获得信念。

丁程鑫梦里还在念叨简亓，可马嘉祺知道，丁程鑫的梦里，简亓的形象停留在那个白衬衫少年的模样。

马嘉祺轻笑了一下，丁程鑫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他那么脆弱，爱自欺欺人，不愿意面对残酷的后来。

“丁程鑫，你是为了给你父母报仇才接近我的吗？是吗？！”简亓手里捏着一份资料，劈头盖脸地扔到丁程鑫的脸上。

那时候丁程鑫已经和简亓决裂，混到了简家大少简奕的身边，但并不得重用。

简奕对他并不信任，他派人去查丁程鑫，得到的结果在中途被简亓截获。

丁程鑫沉默地站着，并不解释，也不反驳。

简亓目眦欲裂，他长得更像母亲，面容偏向柔和秀丽，但那双冷情的丹凤眼却和简家家主一模一样，丁程鑫看着那双眼睛里的痛苦，在某一瞬间忽然感受到了复仇的愉悦。

他不想解释，他为什么要解释？

为什么认识他重要吗？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就算他利用他又怎么样？他想报仇又有什么错？

简家的人都有罪，都该为他父母偿命！

丁程鑫唇齿轻碰：“是。”

“让你回简家，让你讨好你父亲，也都是利用你。你知道为什么我去你哥身边吗？因为他比你更有价值——简亓，你太没用了。”

简亓浑身发冷，他看着曾经的恋人好似结着冰霜的脸，听着他冷淡无情的话语，憎恨地发现自己除了愤怒完全无能为力。

“你不是也恨他们吗？”丁程鑫走到他面前，两个人呼吸交缠，好像恋人在亲密絮语。

丁程鑫蛊惑一般说：“你不想报复吗？你妈妈也是被简家家主简立泽抛弃，才抑郁去世的吧？”

“甚至生下你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简立泽是谁，也不知道他已经有了家室，和一个八岁的儿子。”

“她多可怜啊，为那种人抑郁发疯失去所有的时候，简立泽却已经有了一个又一个新欢。有钱人没有真心，她至死都不相信自己只是一个玩物，简亓，你不恨吗？”

“我会不择手段、不计后果，让整个简家付出代价。”丁程鑫攀着他的肩膀，吻着他的侧颈，“你不会把这个交给简奕，你会替我隐瞒，对吗？”

他抬头看着简亓熟悉清俊的脸，笑着亲在他嘴角，像施舍给小孩子一颗糖果，让他为他保守一个无关痛痒的小秘密。

简亓红着眼睛看着他，像第一次认识他，也第一次认识自己。

他没有办法拒绝丁程鑫的要求，他也的确不在意简家和简立泽的生死。

他心中也有仇恨的火，再怎么压制也装不成正人君子。

“丁程鑫，我没有那么贱。”简亓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捏紧了他的手臂，“要我帮忙，你就求我。”

丁程鑫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要怎么求？”

他的手指划过简亓身上裁剪良好的白衬衫，勾住了他的腰带：“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