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称王

　　十月的蜀中平静依旧，只是隐隐听闻那位吃人的朱粲终南山一带活动，而另一位西梁后裔萧铣已在巴陵举旗起义，这二位一个凶暴残酷，一个有复国之志，于我们而言属实算的上不小的威胁。

　　“各地陆续造反称王，而蜀中无主，届时为人鱼肉，阿兄这夫子怕也当不下去了。”

　　学生们渐次放学归去，学舍外的天又下起了灰蒙蒙的雨，我与阿兄默默看了许久，如是断言道。

　　并非阿兄不能决，而是他自四月前在蜀中兴办这眉山书院，时日长了当夫子也当出了几分意趣，不舍得这份为数不多的安宁罢了。

　　其实若是太平世道，夫子这个职业还蛮适合他的。

　　大兄文雅的眉间因我的这番提醒而生了动静，负着的手踯躅松落，转头幽幽看我；“那你以为呢？”

　　明知故问。

　　我偏头赏了一会儿外头的绵雨。

　　将尽未尽，藕断丝连。

　　“自然是该称王，”我果断点头：“您名声在外，不说往来探问的各州官员，就眉山书院这块芥子之地，里头都塞了数十的士族富家子弟，还有偷偷乔装成平民的那几位，可见此地的人心。兄，这书院若还不快变成国子监，恐怕这荆益之地就危险了。”

　　荆州处于下流，是以攻击为最好的防守，蜀兵擅长山野战和水战，如今十数县已尽数收拢进我的手里，只待大兄哪日想通了，便随时可称王一方。

　　收拢军事之事自然是大兄的授意，他虽说心底对隐逸之事很是眷恋，却本能地做起了蜀地的主事，做的事一多，不知不觉间就积攒了不小的政声，得人心且人脉广，此时不称王更待何时呢？

　　我敬佩弗如地看向大兄。

　　人比人气死人，各地反王在内斗，治下更是征兵打仗饥荒灾祸一团糟，唯有巴蜀这个世外之地政通人和安宁如常，甚至连昔日不出挑的文学也兴盛起来，此等风声自然吸引了灵敏的才子士人投奔过来，有的拖家带口的，蜀州原本小小的府邸都快塞不下了。　

　　他却一拂袖正儿八经地评价起了书院之事：“你当我不知此事吗？我这眉山书院虽说不忌学生出身，却也只教教启蒙和小学的课而已，可那些一大把年纪的也来凑热闹，挤得我的学生都没处坐了！还有那些窗外的娘子，要听便进来听，躲在外头叽叽喳喳也不晓得在看什么！”

　　怪谁？还不是他长得太好了。

　　长得这么好看还不见婚娶，哪家的娘子不心动一二呢？

　　可惜我已经有嫂娘了。

　　此地消息闭塞，只听投奔过来的堂叔透露道父亲和二兄自举事后总是意见相左，没了大兄从中调和，两人时常因政见不合而闹得不欢而散，嫂娘看在眼里整日整日愁得合不了眼，有的挨不下去的于是卷铺盖走人，恰好听闻蜀地有大兄的消息，便连忙投奔过来。

　　譬如李孝恭，李瑗，韦挺，王珪等人，他们本就不服二兄，走了也便走了，现下找到大兄更是心思定下，甚至暗中联络起了手下和旧友，让他们也偷偷潜过来。

　　等安全了便将嫂娘也接过来。

　　我这方盘算着，身旁的大兄怒发得也够了，复正儿八经地回了我方才的提议：“你说得不错，如今天下不太平，父亲他们困窘不得动，而我身为世子身处此地……不若举义旗为蜀王，尊父亲为太上王，国号为唐，何如？”

　　太上王？看来这蜀地是呆不长久了。

　　我叹一口气握住他的手：

　　“愿效死力！”

　　阿兄忽然看我。

　　那义气风发的面上有一瞬的恍惚，迟疑之后苦笑： “我从前总以为哪里对不住你，总想弥补些什么，今日才知，原来从开始便错了。”

　　“你还这么小，”他抚着我的脸蛋，声音有些沙哑：“十三岁，合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都是兄害得你，兄没有护好你。”

　　“……抱歉。”

　　雨越下越大，天越发阴沉，阿兄抱着我哭得很大声。

　　比我高一头的阿兄沉沉地压在我的肩膀上，那处却不再热烫，也不再疼痛，温凉的泪落到我的肩膀上，濡湿一片。

　　真是奇妙。

　　不过小小幻境而已，竟让我从来麻木的心肝生了真实的触感，那处渐渐升起一股无与伦比的甜蜜，甜蜜地让人流泪。

　　阿兄哭够了擦擦泪，忽然自我身前蹲下。

　　那宽厚的脊背正对着我，不加任何防备：“好久没有背你玩了，快上来！”

　　“我都十三了，已经长大了……”

　　我嘴上不情愿地嘀咕着，身体却诚实地趴上他的脊背，待一只手撑开伞，起身时惯常被人一颠：

　　“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