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入蜀

　　得到太极境那般惨痛的教训，我不能再清楚地了解了大兄其人。

　　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唯一的缺陷便是从不把自己当回事，成全爱人的志向或许是一种美德，但于我家阿兄而言，不成全才方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和负责。

　　我照常看过安静午觉的大兄，对着他全乎的身躯感慨一叹。

　　现下已过六月，远在晋阳的父亲没等到我和阿兄，大约是收到了不好的消息，又或是受了手下胁迫，终于迟疑地起了事。而众人眼里不明下落的我和阿兄早已脱离被追杀的危险，如今既不受先朝节制打压，也不受各路叛军和流民的祸害，在太和宫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两月，不必吃也不必喝，活得简直就像个——

　　“菩萨？”

　　某日的一个早晨我打开太和宫，门外头叽叽喳喳的人正交头接耳着什么，见到我更是一大片哗然：“是显灵了！”

　　这是？

哦，我想起来了，我昨夜似乎施了个小小的……法术？

　　我正思索着昨日的阵法将这太和宫挪到了哪儿，忽然身后一股力道将我拉了回去。

　　破旧的门扇“啪”地闭了个严实，是一脸无奈的大兄。

　　“不是说悄悄来巴蜀吗？怎的连庙都搬到大街上了？”

　　这是我能控制得了吗？

　　我摊手看他：“头发丝上雕花，您弟弟我已是很尽力了。”

　　我们做天神的虽看着厉害，其实并不清楚渺小的下界。能寻出河东和巴蜀已是十分不易，分明一个小小的蜀郡更是难上加难，更莫说分明山林和大街这种精细到极致的活儿了。

　　我和大兄对话的功夫外头已有人小心翼翼敲门：“菩萨神，可否让我等开开眼拜会拜会二位？”

　　看来这关是不过也得过了。

　　门外那人气势却与百姓们的猜测不同，混杂着蜀语的官话热情而不失气势，一听便知是个当官的。

　　开眼，开眼，这就让你们开眼！

　　我与兄默契打量过对方，自然俱是衣冠齐整俊俏挺拔的年轻儿郎，霎时换作阳光灿烂露齿一笑，爽快地开了门。

　　古老的寺门吱呀一声自内里推开，闯入百姓眼前的两位神秘的郎君，一位面若菡莲温文尔雅的七尺青年，一位是可爱和气的六尺少年，不胖不瘦的身量不显太过出挑，却轻而易举便将身旁的官员比了下去。

　　阿娘说过，阿兄生得一副大善人大好人的菩萨面目，单看之着甚至有些柔弱的气质，其实本身块头可一点不小。

　　“菩萨？”“真是菩萨！”

　　一满头大汗的男人自闯出猜的人群，就着下方便拜了起来：“拜见菩萨，小民有急！某家今日要生，请保佑母子平安！”

　　的确是母子平安的结果。

　　我掐指一算与他打了包票：“汝不必担心，此劫有惊无险而已。”

　　有一个人开头，下方的信众遂哄然炸开，比方才多了两倍的脑袋皆没头没尾地挤向这方，吓得身旁的官员急忙喊道：“不急不急，慢慢来……”

　　“怎甚不急？急甚！某家老母的病一直不好，我得好好拜拜菩萨去去病魔！”这当是哪家的孝子。

　　“我家那位要我挣钱，我得拜拜菩萨，不定还能长长财运呢！”

又是哪家听从妻子的夫君。

　　“好神仙哪好神仙，请保佑我家两个乖孙好好吃饭，健健康康活到大……”这是疼爱孙辈阿婆。

　　人群争相拜祷着，那官员实在阻拦不得，自己遂也加入了拜菩萨的队伍：“听闻外头大乱，保佑那些贼子莫要进我蜀中，我不管他们哪家当皇帝，只盼我蜀百姓安乐，莫要再受那战乱之苦才是。”

　　旁人以为这阵势十分夸张，我却敏锐地探出了此地的人心。

　　此地虽未像天下旁处那般遍地起义，却也因得天下动乱而人心惶惶，此时又忽然凭空落下一神庙，容不得人不多想。

　　若能在蜀地称王，阻遏东处萧铣的势力，对此地百姓而言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我打算着算盘，一旁的阿兄连称“不敢当，不敢当”，很是客气解释罢，领着他们进了寺庙内里。

　　“这方是真正的菩萨，”阿兄指向身后那座朴素甚至有些简陋的观世音石像，竭力想要与之撇清楚关系：“汝等要拜也得拜他才是，吾不过一介凡人而已。”

　　然则那石像亦是菡萏芙蓉的面目，与阿兄不说十分相似，两双漂亮的莲目却生得一模一样。

　　他如此谦虚自然赢得众人更盛的好感，待看着百姓们拜过那“真正的菩萨”后，便被新来的几位官员连同我拉着请客，好不热闹的场面。

正这时迎面而来的两位熟客，却不约而同地瞠目指向阿兄：

　　“竟兄！”“天王！”

　　阿兄步子猛地一顿，望向那不可思议呆住的二人：“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