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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淆沼观潮录——卷一:眼中画饼

And the failures of our forebears,

那些我们前人所犯下的错误,

Were as clear to us as the cold light of day,

对我们如同白昼冷光一样清晰,

But now those days are dead and gone,

但是现在,那些日子已经死去消失,

And the future that we had is now the past,

而我们本拥有的未来现在已经成为过去,

And it's cobwebs that we cling to,

而我们紧抓着只是一些蛛网,

Our aspirations turned to ashes in our hands,

我们的渴望在我们手中化为了灰烬。

——Matt Elliott 《The Failing Songs》

惊天动地的屁大点的青春恋爱的事发已经过去一周了,我没有得到任何新的消息,什么消息都没有,华至诚每天像僵尸一样枯坐着,我们所有人都不敢问他,在事发之后的第二天,他在邵东阳的办公室里经历了什么。我只隐约听到李鸿杰说,华至诚的父亲在头天接到了电话之后,在晚饭时间开着他那拉木材的皮卡车进了学校,又在半小时之后匆匆离开,我不知道华至诚从中得到了什么,但是我想他应该没有遭受什么身体伤害,他一直都是全须全羽的。和往常一样,华至诚仍旧在每个夜晚的铃声打响之后第一个走出教室,不过很显然这一次不是有什么其他安排了,因为伊顺顺的母亲会准时准点地把车停靠在校门口接她回去,我见过很多次,她妈还和我打了招呼,我心里有鬼,每次都是极其不自然地回应,但我似乎并没有从她妈那看到什么异常,她也接到了邵东阳的异常冗长的电话。

没有人敢试图去探查华至诚的精神状态,尽管我们都是好意,但其实我们的内心深处仍有着不可抑制的兴奋,就好像荒原上的流浪的鬣狗看见了摔下山崖的动物,那种混合着同情、期待和好奇的怪异情绪,长期的压抑已经让我们的幼稚心灵渐渐不再纯真,对任何可能会引发自身兴趣的事情充满向往,就连我自己竟然也渐渐地生发出了兴趣,这实在是病态,我避免自己去回想之前我们俩聊的那些,尽管似乎是我的胜利,但我比输了钱还恶心,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思考进行到后来,我的心情竟也变得低落起来。而我更知道,此时更不应该去像个长舌妇一样围着他打转,尽管这能带给我一丝病态的宽慰,我为我的这种念头而感到恶心。

然而,与此相对地,伊顺顺在风暴的中心,则是完全地另一番景象,她的脸上毫无波澜,正如她之前和华至诚相处的那段时光一样,你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这件事情对她造成的影响,她仍旧和女生们在下课时呆在一起,甚至仍然面带着微笑,当于奕嘉试图说些什么让她开心时,她像往常一样咧开嘴唇,活泼地笑了起来,所有的风波和她毫无关联,就好像是华至诚自己遇到了什么坏事一样,被约谈家长的人根本不是她,她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她仍然保持着她的活力,在黄世庭缄默不言的时候,她甚至会主动地去和这个心不在焉的大个子开玩笑,尽管已经和她认识了很多年,我突然感觉她是如此地陌生,或者说,我可能从来就没和她真正接触了解过,只有在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才发现了不对劲,实际上,我从来就不了解伊顺顺,我和她的有限的交流从不曾给我任何的认知依据,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的那点关系的话,我可能根本就不会记得这个人,回想起华至诚与我说过的种种,和以前的我的想法推测,我觉得自己是又蠢又单纯,我还真是喜欢自圆其说。

事后的沉淀岁月究竟持续了几天?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些人显然已经按耐不住了,尽管他们嘴上都表达了理解,但在某一天的中午放学之后,孟庆珪终于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或者说,无法克服他的病态的求知欲),在伊顺顺和大部分女生离开教室后,他走向了正准备离开的华至诚:

“华哥,那件事,到底怎么样了,兄弟们都好几天没敢问你,怕你·······”

“你他妈有病?”

我从来没见过华至诚发过这么大的火,他的几天没有打理过的头发在他头顶已经形成了中分的趋势,他显现出冷酷的庄严怒容,此刻他似乎不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了,他是一个真正的愤怒的人,不会给你以玩笑或其他任何小孩子技俩做缓冲的途径,直到此刻我才发现他确实适合作班长,因为他的愤怒不是情绪的愤怒,而是管理者的愤怒,是真正的、上纲上线的触犯规则而产生的愤怒。他对孟庆珪怒目而视,他的眼光里带着成年人才会有的愤怒和轻蔑,我一瞬间想起来邵东阳的威严的蔑视眼神,他似乎已经看穿了孟庆珪的动机。

我们都愣在了原地。

“滚,别他妈没事找事,滚。”

在我看来,直到华至诚露出那充满领导风范的愤怒时,他才真正成为了这个充满了温室气息的班级的学生领导者。孟庆珪显然也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尽管他也认识华至诚很久了,此时此刻他却好像和他根本不熟一样,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华至诚打断了他。

“还有你们”华至诚转向我们这群男同学,“都别嘴贱,行吗?一天天就想着这些事,你们是不是脑子都有病?都没别的事情可干?”华至诚冲我们喊道,他的威严目光透过圆片眼镜散射到我们每个人身上。

他转身迅速地离开了,孟庆珪一个人愣在门口,我们互相沉默了好几秒。我看向同样呆滞着的黄世庭,他的脸上抽动出一些诡秘微笑。

“咱们的班长可真是天威难测。”他挖苦地说道,但没几个人听见。

我默默地离开了教室,在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我听到了严如柏的事后愤怒的叫骂声。

一连几天,华至诚都保持着沉闷而压抑的态度,和他旁边的谢芷娴倒是相映成趣,连宣布班主任的补课通知的时候,他也保持着那生无可恋的冷漠表情,我一度对此有些担忧了,因为我之前也从未见过他这样,但是他和我们发了火之后我反倒不再过于关注这些事情了,因为我看得出来,他的冷酷和愤怒都是迷茫和颓丧的外衣,而这也恰恰说明这件事情对他的影响并没有过于超越预期,他的承受预期,或许他也注意到了伊顺顺的冷漠,不知他俩是否还会有交流?“真够惨的”我时常这么想。

天气逐渐转冷了,我最喜欢的时令带给我最顺畅的呼吸,我总觉得冷比热好,即使是冬天我也永远会关闭我的卧室的暖气阀门,我从来不喜欢静止的燥热,我厌恶充盈的、让人感到烦躁的热气,而初冬的凉风让我心情无比舒畅,似乎它吹去了我五脏之间积攒的腌臜尘污,让我更清晰更冷静地看待自己,多日以来的烦躁和无聊也随之渐渐被宣泄了,就连华至诚的愤怒带给我的不愉快也立刻就消散了。

随节令而来的是晚饭时间的延长,我和关一鸣等人常在每天的晚饭后去打篮球,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一群外班的肌肉健硕的学生们扭在一起,度过那宝贵的如同黄金一般的三十分钟。黄世庭似乎应该比我们俩更适合这种运动,他的体态无疑在球场上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可惜黄世庭却白白浪费了这一天赋,他跑步超过两圈就会气喘嘘嘘,甚至脸的颜色都会变深,每天的跑操对他来说已经是个不小的挑战了,尽管能做到短时间内一人对抗七八个想推倒他的男生,但他的耐力和体能却很差。或许是体重所致,也或许是其他原因,反正他也无意去做改变,他似乎天生不适合运动,所以在我们嘲笑他的暴殄天物的时候,他也只是尴尬一笑,继续去抓紧时间读他的小说去了,他的箱子里常放着一些这样的书。

我和关一鸣刚和几位外班的体育生激烈地碰撞完,我们俩虽然外表看上去气势不小,实际上却完全不是人家的对手,长期的文化事业已经让我们也渐渐辜负了自己的外形,我们俩一边步履凌乱地走着,一边用白色的校服外套擦着汗,初现寒意的晚风让我犹如夏日进了冷水池一样舒爽,尽管一般认为这种行为会导致疾病,我仍然脱下外套,放任冷风不断地蒸发着我刚出的汗水,这种感觉我可太喜欢了。

关一鸣一边用外套擦汗,一边像个小孩一样蹦跳了起来,从我认识他开始,这个二中来的“sunnyboy”的快乐阈值就一直比我高多了,你从他平滑的方脸上看不出重复单调的生活的影响,他一直都很活泼,一直都对周围的一切抱着开玩笑的态度,虽然偶尔他也会抱怨,也会愤怒,但他永远都是那么对一切漫不经心,永远都保持着相对漠然而快乐的状态,你从不曾看他有过什么激烈的情绪波动,无论什么事情(说实话,现在看来也并不算是什么事情)在他那里都无法收到激烈的反馈,可以说是和我形成了鲜明对比。

“华至诚这两天和你谈过什么吗,你放学路线差不多。”我问他。

关一鸣努力装出思考的样子,他那让我这个男性都觉得可称英俊潇洒的面庞显示出了片刻的威严,唯一可惜他的眼睛眯起来和睁圆了几乎都没区别,根本没有黄世庭的效果,而他的试图让自己严肃一下的努力几秒钟之后就因为他自己的噗嗤一笑而失败了。

“没有啊——那怎么可能,我有什么特殊的啊。”

“所以,他现在还是自闭着了?”

关一鸣不耐烦地摇摇脑袋,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头发上抖下去,我看得出来,他根本对这个破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哎呀,我说你们”关一鸣用毫不在乎地口气责怪着我,“你们就没别的事可干了是吧,天天就关注人家这点破事,无非不就是这么点事,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们还不放过他,不骂你们骂谁。”

“我可什么都没敢问他啊,我俩好几天不搭话了。”

“那你还来打探,有意思吗?和个小女生似的,无非不就是早恋被找到,班主任巴拉巴拉,回家家长巴拉巴拉,写点检讨什么的,不就这些事情吗。”关一鸣抑扬顿挫地说了一大堆,他的语速很快,声音又比较闷,我还得反应一小会才能听懂。

“好吧好吧”我也不想再说这件事了,“但是话虽然这么说,华至诚这个事情也不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事对他的影响会很大,我问你也就是为了这个事,他现在这个精神状态,很难说接下来会怎么样,这不也是担心吗。”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袁老师说明天背单词必定抽查你。”

“还有你”我戏谑地一笑。

“啊,我操,对,还有我。”关一鸣恍然大悟。“今天晚上看来全得背单词了。”

“你和张庭竹相处的怎么样?”我问。

“好啊,非常好。”

“那我祝你安全?”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关一鸣满脸不屑,但他不屑的样子让人看了只想发笑:“你是不是看着一男一女待在一起,就以为他们俩要谈对象啊。”

“起码我不敢伸手摸人家脑门玩,我怕她告我骚扰。”

“摸摸脑袋就骚扰了?那我摸摸你的。”关一鸣突然伸出手来真的摸了摸我的脑门,我抬手给他的手打到了一边去,他哈哈大笑,一笑就显得他眼睛更小了,他的眉毛和嘴中间简直快形成了一个中空地带了。虽然关一鸣的眼睛是如此的小,但是他的其他部分和脸型都非常端正,从我的角度看,他应该是这个班在这方面最有优势的男生了,如果不考虑他那散漫慵懒的特性的话,话说回来,这种气质或许更招人喜欢也说不定。

“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一个个的心情都好得很。”我带着怒意说道。

“为什么心情不好呢?你看看你,徐仄,你天天垮着个脸给谁看啊,你要是能有你同桌一半开心就好了。”

“啊,是,太对了,我都不敢想。”

“嘿,我告诉你,你可别惹许淼,我上次那个教训够惨痛的了,你别和她打起来。”关一鸣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我哪敢啊”我讽刺地一笑,“我就差把她供起来了。”

我和关一鸣近乎是奔跑着进了教室门,感觉好像是要在进教室之前把自己身上那因为打篮球而引发的活力消磨下去,班级里没有老师,还有一小会才上晚自习,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回到了座位上,许淼下意识地抬起眼皮瞅了我一眼,就再不理会我了,我松了一口气,起码今天不会再和她玩“为什么把热气扩散到我这”这种无聊的游戏了。

前面的陈梦曦正给李心志讲题,她讲解时候的神态和一个耐心的老师毫无二致,她面带微笑,笔缓慢地在数学试卷上移动,细致而有条理地分析着李心志的错题,甚至时不时以问句来引起他的思考,李心志就像个听老师讲解的调皮小孩,时而沉默思考,时而作出夸张的反应,时而点点头露出微笑,的确,这不是一般人能有机会体验的殊荣,而他在和陈梦曦的初中同桌时就已经体会过多次了,未来还会体验很多次,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这种经历是不止一个人梦寐以求的。

黄世庭还在看他那本看着挺厚的小说,我没看清标题是什么,黄世庭的小说不看的时候就放在旁边箱子的表面,他没打算掩饰这个事,他甚至会在晚自习临近下课的时候拿出来看,邵东阳路过他旁边的时候只需要低头一看就能看见那几本小说,但他从来没注意过,而黄世庭就好像是故意要引起他的注意一样。他把书噗地一声响扣了起来,随意地放到了一堆卷子的表面,好像酸菜缸上的大石。他旁边的伊顺顺依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她正在背单词,一边碎碎念着,脸上浮现出散漫厌烦的神色,我实在是懒得再去猜测了,连我都乏了,黄世庭更是好像根本就没留意,不知道他有没有侧面探问过伊顺顺,我估计是没有。

华至诚依然沉默着做题,他这两天就像被导入了什么程序一样,下午放学之后他就立刻起身,甩开我们所有人,来到食堂,以极快的速度(“我以为我五分钟吃完就够快的了,他比我还快”王德尔如是说)吃完饭,然后不去厕所,不去商店,径直返回教室,打开他的各种各样的练习册,努力地开始学习,一直到晚自习结束,快速收拾好东西第一个走出教室,光是这么回顾一下就让我心底里产生了一丝恶心,但我也理解他,部分吧,毕竟你总不能指望他去校外胡同里打架发泄自己吧。

我从背后打量着华至诚,一边胡思乱想,他妈的,万一他今后真成了这样了怎么办?天天变着法地学习,话也不说,和我们甩脸我们还不能说什么,难道邵东阳说的话他真的听进去了?我居然怀疑起了华至诚,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是不希望他这么折腾自己,还是不希望他太努力?毕竟我现在看着他奋笔疾书的样子心里深深地不适,我大概还是希望他回归到过去那种玩世不恭的状态,回归到堕落而有原罪的生活,而他现在这个样子不光是他自己,我们也连带着不舒服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竟然有些生气了,我在气什么?气他给我们这群人上眼药,还是他那正经到道貌岸然的态度,还是他到现在都没和我说过他怎么想,或者是他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些豪言壮语,我也不知道了,我干脆低头不看他了,一如过去的一周一样。

晚自习还是照常的无聊,但我却并非没有事做,明天的单词抽查已经指明了要点我和关一鸣,此时此刻我也只能忍着恶心一遍遍地在a3纸上复写那几个单词,这就是我的拙劣的背单词的方法,缺点是每记住几个我就会不自主地想要把自己从这窒息的单调中拯救出来一会,我时不时就抬头到处观望,前面坐着的是总能精准拿捏我们的英语袁老师,在她的监控下,我的英语生涯在艰难和厌恶当中勉强上升着,而她的晚自习的好处就是她不会像邵东阳一样隔一会就把我们所有人都检查一遍,教室里寂静无声,除却陈子豪旁边的空位之外,所有人都在低着头用功,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没有什么能引起我一丝一毫兴趣的事件或动作,于是我就大失所望,继续强迫自己低下头去,过一段时间再重复这个动作,如此循环。

直到最后的铃声打响,我仍然不确定我是不是真记住了那几十个单词,我宁可去做两倍于此的数理化(事实上我整个晚三都在做它们),我心烦意乱,把英语书胡乱地塞进包里,打算回去之后再看一遍,就当是图个心理安慰,我不想再站着上一整节英语课丢人现眼了。

我恍惚地走出了教室,灯影和人影交错在我模糊的双眼前,我可能是有些困了,以我对我自己的了解,我回去大概率会直接上床睡觉,我没有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等我,我没有留意和张庭竹近乎是撕打着开着玩笑的关一鸣,没有留意和李心志大谈游戏以缓解空虚的王德尔,没有留意还在看小说的黄世庭,甚至没有留意好像是又和马欣茹站在一起的严如柏,我模模糊糊地走出教室,向着外面闪烁的秋夜走去。

我的步伐似乎是有些快了,在逐渐感到周遭凉意的同时,我的周围并没有湍急的学生潮流,他们还在后面,我感到周遭有些寂静,寒冷使我逐渐清醒了过来,我慢慢地靠近刺眼的校门口的探照灯,我只想赶快回家。

“徐仄。”

已经清醒过来的我揉了揉眼睛,适应了黑暗与强光带来的反差之后,我看见了华至诚,他的蓬乱的头发在秋夜里被阵阵凉风吹得抖动了起来,好像席棚上飞舞着不肯脱离的塑料袋,他倚靠着一根路灯杆,平静地看着我。而我在那一刻,就好像他在那里是我预料到的一样,我顺理成章地露出了笑容,平静地快步向他走了过去。

我们两个行走在尚未产生太多车流的马路旁。

起先我们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他把一只胳膊搭在了我的肩上,就好像他喝了酒一样。

“徐哥,你准啊。”

我从鼻孔急促地喷出一段气体,我没去看他的脸:

“你觉得我应该高兴?”

华至诚没有说话,他默默地摘下了他的圆片眼镜,他的凹陷的眼眶里是一对比关一鸣大不了多少的眼睛。他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我短暂地考虑了一小会:

“所以,你缓过来了?不自闭了,我用不用去告诉他们。”

“哎,我不就是····”华至诚犹豫了一会,“你随便吧,我现在也是看开了,我头几天乱的很,现在我真的是感觉,自己不一样了。”

我发出了响亮的一声冷笑,这个观点我并不是第一次从别人那听到了。

“突然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一开始,我是真的懵了。”华至诚没有理会我的态度,他迎着风象征性地拂了拂他的头发,“我是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事情,会有那么多不好的后果。”

“你早就该想到了。”我很耿直地补上一句,“我以为你都明白后果呢。你爸那怎么说?”

“他没怎么管”华至诚冷静地说道,“实际上,自从初中他把我胳膊打骨折,让我吊了一个多月石膏之后,我俩就一直挺紧张的,我也不希望他管,他也没多说什么,我猜他还是有点心虚吧。”

我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全身,确实没有什么迹象。

“倒是我妈,你也知道”华至诚的声音变低了,就好像他正在受什么人的训斥一样,“接着了电话之后,就和我谈了很久,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挺替我着急的,希望我能尽全力学习,别的且不说,我是真的不想看到我妈为我这么担心,她担心的够多的了。”

我其实潜意识里是不太想听华至诚谈他的家事的,但我其实也没什么资格不愿意,他也就只能和我一个人说了,平时强势又亢奋的他唯独谈及这些的时候异常脆弱。我此刻能做的也就只有保持沉默。我隐隐有些后悔方才说过的话了。

“于是那几天我就挺难受的,班主任还让我妈每天晚上看着我学习,你能想象吗,就好像小学生一样,家长搬个凳子坐在旁边看着。”华至诚苦笑了几声。“我是真的,我·····你也知道,尤其是班主任打电话时候的情形,我真的是。”

华至诚渐渐低下了头,我真怕他突然流出泪来,我沉默着把我的胳膊搭上了他的肩膀,我也知道,此时此刻我不需要说什么,我只需要站在这就行了。

“所以吧,那几天我就很乱,我挺暴躁的。”

“我们能理解,就当是你作为班长树立威信了”我试图活跃着气氛,“我也能理解,我知道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你身上,肯定是很难过的。”

“昨天,伊顺顺突然找到我,我们俩也就这么宣布结束了。”华至诚逐渐恢复了平时的风格,他冷静地注视着前方。

“这种事很难轰轰烈烈”我平静地说道,“其实,关于伊顺顺,我真的是觉得,我有些看不懂她了。”

“可能吧,但也有可能她和我差不多。”

“怎么说?”

“就,你知道吗徐仄,我本来是很难过的,我那几天一直在回忆到底是哪出了问题,我还有点不敢相信”华至诚讽刺地笑起来,“我还在想之前那么久我们俩说过的话,她和我说他爸和他妈离婚的事情,我安慰她,我也和他说我爸妈的事,她和我说了很多心里话,我觉得一切都不应该如此发展,我还在想咱们俩当时聊的事情,我打算找机会私下联系她,我还想和她保持着隐秘的关系,想让一切都继续。”

“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后来有一天,就在陈老头的物理课上,我本来应该是昏昏欲睡的,但是那一天,突然,我在听课的时候好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我突然变得特别清醒,我好像开了窍一样”华至诚的语速逐渐加快,他边说边做着夸张的手势,“我就突然觉得,呀,我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都是多么的无意义,多么的空虚,就那一瞬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突然觉得热血沸腾,精神亢奋,我觉得,我以前真的太幼稚了,然后我就打消了我之前的一切打算,我两个星期没有和伊顺顺说话,然后,昨天,她在我涮拖布的时候找到我,对我说‘我们分手吧’于是我说‘好吧’就好像我们早就打算这么做了,真的是很平静,我们两个都是。”

“所以,你并不怪她?在我看来,她好像压根就对你毫不在乎。”

“或许,她也经历了和我差不多的心情吧”华至诚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总之,我现在并不在意了,她如果也不在意,那自然再好不过。”

“你想过你们俩是怎么被发现的吗。”

“我想,这是我现在最不关心的事了”华至诚重新戴上了他的眼镜。

“那么,这个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我竟然感到了些许黑色幽默感。

“可能吧。”华至诚的目光突然暗淡了下来,“目前来看,这对我们两个都好,我现在只觉得热血沸腾,特别地想去做更多的事情,我觉得是时候不再这样了。”

“你热不过一个月,你信我。”

“能热一会儿是一会儿。”

“好吧”我仍然尽力保持着我的所谓平静,但我恐怕快装不下去了,此时此刻,华至诚在我的眼中也越发地陌生了起来,但我们似乎并没有渐行渐远。

华至诚突然转头看向了我,他的眼里发出锐利而冷静的光芒:

“徐仄,有的时候你什么都不懂的,我的意思是,虽然这件事你说的真的很对,是我的盲目,但是还有我的很多事,你是很难懂的,你过得太幸福了。”

“是吗?”我干笑了几声,“我认真地说,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还真觉得挺有道理的。”

“真的,很多其他我经历的事情你也很难想象。我改天和你说吧。”华至诚严肃地说道。

我一直陪着华至诚走了很远的路,他逐渐恢复到了平常的机智幽默当中,我们一起讨论了一些最近发生的琐事,看得出来,不论他所想的是不是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他的精神面貌确实好多了。

“所以,用不用我去和孟庆珪他们说一说,还是你亲自去?”在华至诚的小区门口,我在临走之前问他,“倒是,其实他们也并不在意。”

“这还轮的着你说吗?”华至诚带着厌烦的态度,“又不是小女生,你还真当回事啦。”

“那倒没有”,我笑了起来,“总之,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你能恢复过来,各种事情咱们都慢慢消化吧,还有,答应哥几个,别和个机器人似的,放了学就跑,吃了饭就学,我们挺害怕的。”

“这不是热血沸腾嘛,我是真的觉得,我应该找点事做了。”

“就这么简单?这就完了?”王德尔难掩他的失望之情,他一边发出悠长的感叹,一边把一包干脆面从外面碾得稀碎,我不知道捏成这样还有什么可吃的。

“你还想怎么样?”我明显听出了他话里的失望,我有些不高兴。

“我以为他俩不会分手的····”王德尔小声说道。

“他自己没告诉你吗?”黄世庭从商店另一边走了过来,他旁边是冬天仍坚持吃雪糕的关一鸣,“难道还非得别人和你说你才知道啊,你也网上冲浪啊。”

王德尔露出了懊恼的笑容,他试图我和黄世庭中间穿过,但是我们几个都是个顶个的小伙子,于是我们还是并排着走出了狭窄的拥挤的商店。

“这个事能这么结束我觉得挺不错的了,比我之前见过的好多了。”我喃喃说道。

“那华至诚现在这么像上了发条一样地学,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黄世庭问我。

“嘿,说不定人家就考清华北大了呢——著名好学生华至诚,恋爱失败之后发奋图强,这故事多感人”关一鸣用他空闷的语气抒发了他的看法,显然没有人当真。

“他没和你们说吗,他现在亢奋的很,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亢奋。”我奋力摇晃着可乐瓶子,然后轻轻拧开一个角度,一部分气体就挥发走了,这样的可乐我更爱喝。

“你相信吗?”黄世庭狐疑地看向我。

“我也不知道了”我这回没说假话,“看他的劲头倒是挺不错的。”

我们四个人并排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还有一段时间才打铃,而路途又很远,我们又有很多话可谈,所以我们就并肩慢慢地走着,从旁边来看真是一幕奇景:四个平均身高超过180cm的好学生走在已经抹了黑的教学楼前,我想要是照下来一定是个好纪念。

“所以,你现在怎么看?”黄世庭已经把他的饮料瓶投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而我的才刚刚拧开要喝。

“我怎么看?”我有点被逗笑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了,我根本没想过,包括他之前和我说的那些话我也权当是放了个屁了,再说我怎么想有什么重要的。”

“就数你知道的最多啊”王德尔说。

是啊,可能我应该对此发表一番看法,结合华至诚之前的豪言壮语,结合我这一年以来的经历,甚至可以把我自己也带上,充分阐述一下我们的幼稚以及所建构的浪漫的脆弱和荒诞,但是我并不是不想说,我是真的没有什么话可说,可能直到很久以后,这件事情的影响才会在华至诚身上得到完整的体现,而现在我和华至诚可能都对这些事没什么概念,尤其是我,我不过是个局外人,之前所谓的我怎么想我怎么认为一点也不重要,所谓青春恋爱如何如何,在我这实在是变得越来越遥远,之前的看法和可以称之为期待的祝愿,也都随着麻木的高中生活而逐渐消逝了,我现在只感到疲惫和无趣。

“没意思,我算看出来了,真是没意思。”

“我倒觉得,这一切真的挺荒诞的”黄世庭说。

“你算了吧,这才哪到哪啊。”关一鸣很不屑。

“我是说真的,如果要是那种所谓班主任拆了鸳鸯,俩人各打五十也就罢了”黄世庭看上去忧心忡忡,“但是现在问题是,华至诚那边影响那么大,把他都变成了个真好学生了,伊顺顺这边根本就什么都没有——你们以为我天天和他同桌什么都看不出来吗,伊顺顺根本就不在乎,她对整个这个事从一开始就没当回事,当初,你徐仄告诉他们俩谈了对象,我真的是一点没觉得伊顺顺对这个关系有你说的那么看重。”

黄世庭的语速越说越快,好在他没忘了弯腰走进教学楼侧门,他的脑袋上次在这撞出了不小的响声。

“后来有一次我就说‘华至诚和你最后怎么样了?’她很冷淡地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他的便’。由此我就看出,他们俩在这个关系里面根本不对等。”

“我看她也一点都不在意。”关一鸣插道。

“不对等就不对等吧。”我已经厌烦了,我也根本不想去花时间想伊顺顺,“这个烂事到现在给你们提供的谈资也差不多到头了,青春恋爱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还非得都问明白了吗,想问你去问吧。”

“我也看不明白了”黄世庭叹了口气,“不过说到底都是乐子,我估计我未来很多年是和这些无缘,所以我也很难理解其中的人和事,可能这就是一种寄托?就当是长见识了。”

“可别这么说”王德尔吃完了他的干脆面,“没准哪一天,你也能找着哪个好看小姑娘,到时候你就后悔你今天说的话了。”

“你可滚蛋吧”黄世庭笑道,“我可不想碰见伊顺顺这样的,和她说话可真累人。”

“那可未必,说不定到时候碰见真合适的你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冲动不冲动幼稚不幼稚的,谈恋爱不就是这样吗,身在其中才知道”关一鸣说。

“我还是别知道了,怎么想这种事都和我没关系,我也不觉得这种注定没好结果的关系能有什么意义,况且,我能说的上话的同龄女同志估计不用两只手就数的上来。你还是管好你和张庭竹的事吧,别到时候我们看见你和华至诚同时回教室学习。”

“操,你能不能滚蛋啊”。

“也不是没可能”我插话说,“上次我和黄世庭在文科加强班门口碰见一个姑娘,还和黄世庭打招呼了,黄世庭连人家叫什么都不记得。”

“还有这个事?”王德尔陡然来了兴趣。

黄世庭被我给气笑了,他想了半天该怎么回话,引得我们都笑了起来。

“太他妈对了,我他妈怎么就那么后悔犯蠢当你的面和人家打了招呼,下回我放学就跟着你们,看着你们和哪个女的有对话,徐仄,你可别让我逮着了,让我看见你和哪个女的打了招呼,我非得不拿个大喇叭宣传出去,就说你对人家有意思,想和人家搞对象,我看谁他妈还敢和你说一句话。”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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