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执刃和少主遇刺身亡如旋风般传过宫门上下,惊起繁多或恶意或惶然的沙石瓦砾。然而更加令人在意的,是老执刃留下的指定宫子羽为新任执刃的遗信。
这让徵角两宫无可避免的郁郁起来。
为什么受整个宫门敬重看好的角公子反而不在其列,反而是那个血脉都不能自证清白的浪荡羽公子继位?到底是深思熟虑过,还是老执刃一意孤行非要让羽宫继续握住权力?
一时,连老执刃威信都受到冲击。
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眼底深处透出的轻蔑不屑还是深深刺痛了羽宫人的自尊心,到宫子羽那里哭诉告状的不计其数,暗地里给那两宫的人上眼药。
反正未来老大都是羽宫。
然而他根本无暇顾及,就被众多长老强硬推上了执刃的位置,心中茫然困惑,可是无人向他解释。或许现在只是需要一个话事人震慑下面别有用心的人,而不是权衡利弊到底谁才是宫门之主。
又有雾姬夫人一旁证实手信为真。
宫子羽是不当也得当了。
这么过了好几日,他终于能从众多事务会议中成功脱身,在角宫侍卫堪称冷漠的打量下叫出郑南衣,带着她施施然离去。侍卫倒是有心拦,可主人不在,宫子羽又是名义上的老大。
唉。
怎么偏偏就让他上去了呢?
侍卫握紧手中长剑,悄然叹气。
一直到半山腰的小亭外停下,宫子羽回身看向郑南衣,因多日疲累而清瘦下去的脸庞含笑勾唇,好像还是初见时那个清正纯善的公子。
“你这几日都没来看我了。”
他突然说话,带着只有自己才能品出的落寞苦涩。他看着她,时常会觉得郑南衣是不定,游离的,寻常规矩道理从来不会拘束住自由如风的人。
从前为她是否为少主留下而伤神的心思尽数散去,父兄一招离世,他除了忍住悲痛意图找出凶手正法。又忍不住想,他现在已经位至执刃,理应有资格选择所爱之人,留住穿隙而过的微风。
可是风,怎会为人停留呢?
宫子羽格外清醒,心痛是另一回事。
郑南衣目光温和,在眼前人发间熠熠生辉的金玉发冠上扫过一瞬,人的际遇本就难测。也许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他如今的眼神里莫名多出的深沉暗影。
是专属于捕食者的,浓重欲色。
光也无法在那里闪烁。
有一刻,他的身影差点和宫尚角相重合。
只是有人愿意显露,有人刻意隐藏。
许久之后,她说:“我本想着,不该在这个时候让公子烦心,尤其是宫门差点因继位事陷入内乱,公子难免要多费心……”
这不是假话,区区男女之情,甚至双方都未言明,恍若雾间花影,烟云易散。所谓情意,哪里比得过权力斗争的重要性呢?
这才是正常的思路。
可是你怎么知道,若有你陪伴身侧,我也不会患得患失,不会入梦就是你的眉目浅妆,看似焦灼的情形不会比现在更好呢。
宫子羽很想问出口,最终止于唇齿。
他看进郑南衣的眼眸,那里盛着爱怜,柔软,些许云淡风轻的笑意,却唯独不见他日思夜想妄图窃取占有的东西。
如果非要分出胜负,他早已举手投降。
可在哪里寻得到真正的赢家呢?
宫子羽泄了气,语气沉郁:“当初我没敢问你,是否有心少主夫人,现在……或许已经有答案了,我不会再问你。”
“南衣,一旦成了执刃夫人,按照族规,此生都无法再踏出宫门一步。”他又转过去看向远处无穷尽的遮天雾霭,他的母亲就躺在某处青冢,生前不宁,死后恐怕也不见欢欣。
再不该葬送另一个女子的一生。
他真的不是个强硬冷酷的人,血脉里流淌着兰夫人刻意保护好的柔情温润,很能与旁人遭遇共情。正如昔日他愿意怜惜庇护人们口中下贱卑微的花楼女子,现在也能甘愿将选择权递到心爱之人的手上。
“你想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郑南衣望向他的背影,一时怔愣。
在曾遇到的所有人中,宫子羽绝对担得起一句善解人意的评价,宛如一条静谧澄澈的溪河,静悄悄的流淌过山川,无声融入汹涌大泽。
世间真有成全之爱么?
走了九十九步,却将最后一步交给别人。
真是个傻子。
然而莫名的,她心里很是欣喜。
“公子,你不问,又怎知我不肯呢?”
宫子羽偏头,不敢转身看她。
腰间悄悄环上手臂,即便无话,缠绵欣喜的心情还是刹那间冲破名为守礼的樊笼。他轻轻阖眸,却用实际行动表明心迹,紧紧扼住那对腕子,力道容不得半点逃脱。
有情人含情相拥,落入身后来人的眼里。
但他没有打扰,随即无声离去。
花开绚丽,风也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