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九）

花圃自有万紫千红争先盛放，新绿平铺，尽态极妍。一肩之隔外，郑南衣在脑子里回放这几日的全部举止，确定没有留下疑点，才张口问说:“羽公子可是有什么急事寻我？”

“没事就不能找吗？”

他道，眼里盛满足以将人溺醉的柔和。

声音温和，似乎并未动怒。

郑南衣摇头，双手交叠放在腰封处，恪守礼数，弯弯柳眉有意无意淡化了锋锐英气的眉眼:“这里是宫门，公子理当来去自如，哪轮得到外人置喙。”

客气有余，符合身份的说辞。

宫子羽看着那张微微开合的、似花苞般柔香软唇，想着若此时俯身衔住，该多么可口甜腻，她又会作何情态，是羞怯还是恼怒。但那里吐出的尽是避嫌之语，好像前几日显露出的亲近只是偶然的白梦幻想。

一肩之隔，更像嵌了波涛汹涌的溪河。

心动的女子站在那头，他却无路通往。

人人都道宫子羽是众公子里最扶不起墙的一位，无能无才，大多表面恭敬，实则不屑。除了金繁和大小姐，没人愿意亲近一个玩世不恭自甘堕落的废物。

久了，他也觉得自己活该窝囊。

忍不住想，为什么其他人的冷眼他都可以习惯，偏偏纠结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的看法呢？她这般冷漠，是为了少主夫人的位置，还是其实打心底也瞧不起他呢？

心中不免百味杂陈，酸涩难言。

可他还是想试试。

世间困难千万种，总有些不能放弃。

他从前选择不争，是觉得皆是身外之物，即便拿到手又能如何呢。自母亲去世，他对宫门的归属感早在一日日冷嘲热讽中褪去，巴不得抛下一切，遑论谋划权力？

宫子羽大多时候确实是朦胧而天真的。

唯独有一点牢记于心。

这里不是他的归处。

宫子羽眸光微暗，很快又收拾好心情，主动提起有关新娘的话题。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对郑南衣提醒道:“执刃说……人里肯定还藏有刺客，不知何时发难，你与她们朝夕相处，须得万事小心。”

“平日有什么难处，你便与管事姑姑讲，她会最大可能帮你。若不行，尽管来寻我。”

他说的轻巧，其中意味令人心惊。

这便已经许下承诺了吗？

到底是他太好骗，还是她装的太好？

郑南衣眼神复杂，面对这样一个至诚至善的人，怕是再冷酷无情的对手都会忍不住感叹。她倒不认为是他故意设局，因为当真没必要，更不值得。

更何况，她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啊。

两人对视着，任脉脉温情于身侧流淌环绕。宫子羽笑着取下腰间玉佩，是兰夫人早年亲手为他戴上的生辰礼，他最珍爱之物，几乎从不离身，此时坦然放于朝上的手心。

递到郑南衣身前。

“这个你拿着，虽比不得其他人的令牌来得尊贵，但危机时刻绝对无人敢伤你半分。”

郑南衣讶然，为这话语透出的千钧重量，最终在他坚定不移的目光中接下。白玉澄澈无暇，原是温凉死物，无端沾染上独属于人的体温，激得那片触碰的肌肤都烫上些许。

杀人时未曾迟疑一丝的手忽的颤了颤。

“多谢公子，南衣记下了。”

宫子羽摆手，突然感受到身后金繁着急打过来的小石子，他的力道自不用说，背部青紫是少不了的。他眉心狠狠一皱，努力压下想要把人暴打一顿的冲动，咬牙向郑南衣道别。

“南衣，我有事就先走了……你千万要记住我的话，不要相信任何这里一个人。”他最后告诫，看她依言点头才放下留恋不舍，大步走出庭院。

出去后第一件事是锤了金繁一拳。

“你催命呢，没看我还在说话啊。”

金繁吃痛的揉了揉胸口，简直对这人的智商不抱希望了，眼神示意宫子羽去看另一边骑马而来神情倨傲的人。停在女客院落前，吩咐了什么，就见侍卫领着郑南衣出来。

交谈几句，郑南衣利落上马。

周身冷肃侍卫们簇拥，似保护似监视。

宫子羽认出那人，皱眉，“宫远徵……”

能让这小鬼亲自来请人，不是执刃就是宫尚角的命令，他私心希望是前者。毕竟只要是被宫尚角接手的事，那就没几件好的。

唉。

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