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春云照常去养心殿伴驾,中途遇见苏培盛急匆匆领人往回赶,便停下问了句。原来事起昨夜的雪中红梅,和那个不知名姓的女子。
此时正有一个粉衣宫女跟在他身后。
低着头,看不清模样,可观身段窈窕。
春云看了会儿,指尖轻点扶手。一旁苏培盛没出声,脸色却露出忐忑神色,好似是什么暗中进行的好事中途败北。既做了,又怕什么呢?
她有些好笑,偏了头,声音平静温和。
“既碰见了,不如一同前去。”
苏培盛悄悄抹了把冷汗,好在没听出火气,这才松了口气,笑着应下,恭敬的跟在辇轿后面,暗自庆幸碰见的不是华妃。
否则还真不好交代。
皇上在与果郡王对弈,不同于坐镇朝堂上的冷峻威严,此刻面色和缓,摩挲手上棋子,似乎在思考如何破局。果郡王则更为放松,或许是对棋局输赢不甚在意,专心研究着盛满玉棋的容器上的纹路。
他是第一个发现春云走进来的人。
女子一身浅青色旗装,钿子头上翠羽、玉饰交缠点缀,更多的是无瑕白玉,相得益彰,更衬出其清丽通透的美丽。
迎着光踱近,如传世古画中的仕女。
更好似偶然哪个夜晚的梦中情景。
不过他不能太放肆,否则害人害己。
愣了愣,随即起身,互相见礼后就向皇上请辞告退。皇上揽着美人心情大好,再无暇顾及旁人,随意摆手,半点看不出方才还在用各种方式试探他。
伴君如伴虎,可猛虎亦能细嗅芳妍。
果郡王走出殿外,恰巧苏培盛领命带人就要进去,错身时他停住脚步,目光在那尚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身上一扫而过,惊疑不定。
不是吧,这……
这苏培盛现在都这么大胆了?
里头娘娘在,还敢带小宫女伺候?
当真奇怪。
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回府都没想出来答案。望着自己身处的王府,寂静凄清,空有富丽,果郡王便不禁失落叹气。
不过想那么多又有何用呢,连他也不过是笼中囚鸟,奋力展翅,终究逃不出这天家富贵织就的血网,只能浑噩度日。
可惜自己空有才华,文武双全,却无处施展,唯有寄情山水诗画,做个无能的闲散之人,才勉强不受帝王随时爆发的暗中猜忌,引来杀身之祸。
唉,也罢。
活着已是不易,何必再纠结其他呢。
他收拢思绪,苦笑着踏进府邸。
养心殿内,春云被皇上拥入怀中,紧紧拥吻,分开时两人都有些情动,无奈地方有些尴尬,尚且清明的理智阻止了更进一步的动作,便隔了桌案各自整理仪容。
春云背对他,声音里听不出多余情绪变化,缓缓说道:“听人说,皇上对昨夜那女子很好奇,一早就叫人去寻了。”
皇上正闭目养神,平复那突如其来的猛烈情潮,听到这句话后诧异睁眼,莫名升起一股尴尬。怕她心中有气,这下顾不得更多,忙不迭解释道:
“实在宫中少有人知道这诗句,朕让苏培盛找,也是想弄清其中原委,无非就是个宫女,赏些东西罢了。”
其实不全是这个原因,更深层次是,牵涉纯元,这个外人眼中他最深爱,甚至死后多年也恋恋不忘的存在。这句诗,他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了。
有关这偶遇,他想的更多些。
怎么就那么巧,皇后刚提醒自己去倚梅园,而那里面就有一个人深夜念诗,还正是昔日纯元与他结缘的那一句。若没有盈盈在,他或许半推半就还真会应了这艳遇,反正他也不吃亏。
可现在他的身心已完全被眼前人尽数占领,自然容不得鬼蜮算计,宫里没有蠢人,任何一个举动都能环环相扣。
盈盈有孕,他决计不愿惹她伤心。
即便没有孩子,他也会雷霆震怒。
想到这里,皇上的目光蓦的温柔下来。
春云笑着回身,鬓侧垂下的步摇流苏随动作簌簌作响,温顺贴在白皙脸侧,珠光氤氲。她没说信或不信的话,也许她本来在意的就不是这个,朱唇微启:“那臣妾就拭目以待了。”
皇上无奈摇头,唤人进来。
这次两人都看清那宫女的脸,没有想象中的惊艳,只称得上一句小家碧玉。似乎有些胆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半天说不出话。
“就是你昨晚在倚梅园?”
宫女闻言身躯一震,点头承认。
皇上眼里透出些许兴味,再让她重复,一字不差,接着再问出处,那宫女霎时卡壳,颤颤巍巍,眼珠囫囵打转,偏偏哑口无言。
真假已见分晓。
“苏培盛,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皇上往后一靠,气势冷沉,显然怒火不轻,处置格外不留情面。
苏培盛不敢多问,拉着人胳膊就要狠力朝外拖,谁知这宫女人不大力气却十足,一把推开他,然后哭着跪求道:“皇上、皇上——奴婢是猪油蒙了心肝,才敢冒名顶替,还求皇上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了。”
“那你说,到底是谁?”
杀祸近在眼前,宫女不敢懈怠,拼命回忆,总算从记忆力找出蛛丝马迹,当即哽咽道:“若奴婢没记错的话,当是一位小主,她身上披的绝不是奴才们用得起的好布料。”
春云适时插嘴进来,悠悠提醒道:“皇上,看她不像说的假话,不如从缺席宫宴之人查起。据臣妾所知,好像只有一个答应向皇后娘娘告病。”
“哦?是谁?”
宫妃众多,皇上也一时想不起来。
春云微微一笑,“是碎玉轩的莞答应。”
莞答应,那甄氏?
那脸活脱脱就是次一等的纯元,比皇后还像是亲姐妹,他那日看到就颇觉不喜,但碍于面子,不好放她出宫嫁娶,想着进宫好吃好喝养着便罢。谁知这人脑子不太好,大庭广众都敢念些淫诗艳词,让他倒尽了胃口。
这样一个人,敢来算计他么?
是想用纯元的过往逼他念起旧情?
皇上陷入沉思,连在场人何时被打发走了都没注意,回过神,春云坐一旁绣着手帕,多余人早已消失不见。
“皇上就这么想见到莞答应?”
他立刻皱眉否认,“当然不是。”
“我只是在想,有些人手脚太不干净了,什么都想掺和,倒忘了安分守己。”
他声音冷凝,一字一句道,已经对暗中指手画脚的罪首完全失去了耐心,打算出动粘杆处的人着手去查,无论是谁,他都受够了这些无谓的算计。
春云依偎进他臂弯,唇角勾起笑意,轻柔的抚着手下跳动不停的心口,软声道:“我相信皇上。”
至于即将大祸临头的人……
她从来不关心。
因果相连,报应不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