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酒肆

  景京中酒肆颇多，冥夜从前在人间游历时最爱来醉景楼。

  此楼店家颇为豪爽，为人风趣，曾是个不得志的落榜书生。他在楼中自设说书台，自说自卖，上至九天传说，下至人间志怪，无所不知、无所不谈。冥夜所知许多民间轶事都是从这里听得的。

  他牵着少年走进，酒肆装潢布置已与他记忆中相去甚远，来来往往的店小二也都是生疏面孔，早已不见说书先生。

  他掐指一算，原来上次下凡竟已过百年。

  两人在靠窗小桌旁坐定，小二上来热情招呼。

  “两位看着生面孔，想必是从外地而来。本店是百年传承，从走南闯北的老祖宗那里继承的手艺，做尽天下美食。只要您报得出菜名来，本店一定能给你奉上佳肴。”

  “你可有想吃的？”冥夜看向少年，见他神色已恢复如常。

  “都可，选你爱吃的。”这世间美味珍馐，还是泔水剩菜，其实对于魔神而言无甚区别。从前他尝不出味道，对一切吃食也都兴致缺缺。

  “九里香一壶，红油抄手，麻婆豆腐，炭烤羊排。”冥夜麻利说道，又想起少年吃糖葫芦时的模样，“再来个桂花糖藕、蜜乳糍粑。”

  小二应声而去，少年哑然失笑，“我以为神域中都是琼浆玉露，没想到你竟爱吃这些重口之物。”

  “正因为不常吃，便更爱吃。美酒下肚，辣火灼喉，另有一种快意凛然。”冥夜用手轻敲着桌子，竟像初出茅庐的小少年一样兴奋，丝毫不见战神平日的沉稳。

  小二很快将酒端上来，瓶身瓷白，触手生温，冥夜给少年斟了小半杯。

  “我看你应该不常饮酒，这个叫九里香，温醇可口，适合小酌。”又给自己斟上一杯，“但我最爱的还是霜刀酿，酒香炙烈，一杯即倒，非常人能饮。”

  “小二，加一壶霜刀酿。”少年不容置喙地下单。

  冥夜笑着摇摇头，“你呀，看着老成持重，可又像孩子心性。”

  说着，他双手捧起酒杯，敬向少年，“这次重伤垂危，幸得有你相救。若不嫌弃，日后便以兄弟相称。”

  “如若我不想当兄弟呢？”

  冥夜轻碰了下少年杯子，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豁然笑道。

  “那也无事。人生海海，投缘即聚，缘尽便散。既不是兄弟，做君子之交亦无妨。”

  少年抬眸看着他，似笑非笑。朋友，兄弟，那都不够，他想把这尾小蛟龙囚起来，让他陪在自己身边一刻不离。如若他不愿，那便炼成魔蛟，让他一辈子听命于自己。又有何难？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那酒入齿生香，只是喝得太急，竟呛咳起来。

  冥夜起身为他抚背，“你第一次喝，这么急做什么？”

  对，不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与这小蛟龙周旋。

  “兄弟也行，总比泛泛之交好。”少年说道。

  冥夜把酒杯满上，“那这杯敬我们的兄弟情谊！”

  两人推杯换盏，就着辣口的菜肴，饮完了九里香，又换上霜刀酿。

  “传闻这下修界有位白衣仙君人称玉衡长老，一日他收了一位徒弟……”

  冥夜讲了许多不知哪里听来的奇闻逸事，他已有七八分醉意，因着想酣醉一场，故意没用神力消弭酒气。

  魔神仍然清醒，他虽尝到了酒香，可那酒于他却如白水下肚。也许世人能做到的借酒浇愁，在他这里也是难事一桩。唯有那甜食他钟爱非常，确实能让人短暂忘忧。

  窗外雪花飘飞，屋内暖意生香。

  一神一魔在这人间酒肆里，都感到了属于凡人的片刻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