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为友

  少年三步并两步追上冥夜，手中画像在风中哗啦乱响，他故意把战神像扬到冥夜面前，可惜地叹道。

  “凡人想象力当真匮乏，就这样的容色，也想让魔神为之倾倒。”

  “我看啊，这画像不及你之万一。”

  “要是你去施那美人计，没准真能成功。”

  冥夜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白了少年一眼，可话里却是嗔意满满。

  “连你也打趣我！”

  少年得逞一笑，继续哄道。

  “别生气嘛。战神再怎么离谱还是个美娇娘，远没有这魔神丑陋。”

  说着，把那罗刹般的魔神像举到自己脸旁。

  “世人传闻魔神面目狰狞，遂终日以面具覆面。你与他多次交手，可有见过魔神真容？”

  少年与魔神像两相对比，愈显纯真烂漫，俊朗非常。冥夜伸手摘下魔神像，拿在手里端详，痛心疾首地同情道。

  “世人猜测多不可信。我与他也只见过寥寥数面，不曾见过真容。”

  “那你想他应该长得个什么模样？”少年难掩好奇。

  冥夜想起魔神那烁金面具，透着冰冷与狂傲，似乎世间一切都不能使之动容，沉吟片刻。

  “魔神乃世间浊气怨气所化，承接至暗至深的罪业。他若脆弱，便会被万苦吞噬。他若慈悲，便不能震慑妖魔。世人需要他，却又厌恶他。他以面具覆面，或许不是为了遮盖容颜，而是想掩饰内心。七情隔绝，便无坚不摧。”

  冥夜脑中无端浮现出初见少年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也许他是个如你一般的少年。”

魔神以为他们水火不容，冥夜还差点被害得命丧黄泉，势必对他深恶痛绝，没成想听到的是这么一番话。这万年来从未……从未有人这般懂他。

  “你可怜他？”

  “神能看到这世间每一处至善至美的角落，唯有魔神的心……看不清。我说不上来，但他似乎有点孤寂。”

  自冥夜接任以来，魔神无休止地挑衅，几次都打到眼前，却轻飘飘地说一句“小蛟龙，你很不错”，然后转头离开。

  那种感觉，莫名让人觉得孤寂。

  “有人天生仙髓，有人命定诅咒。我比他幸运。若异地而处，我未必能做得比他好。”

  最后冥夜落了这么个结论。

  “若你与他不对战，能成为朋友吗？”少年鬼使神差地问道。

  冥夜想起那些在大战中牺牲的众多袍泽，有些怆然。

  “我和他本就是这世间的对立面，有不同的使命和职责。即使不是敌人，也不会成为朋友……最多是河水不犯井水吧。”

  少年点点头，不知怎地，刚刚逗弄小蛟龙的那股热闹劲儿瞬间消失了。

  天渐渐阴沉下来，飘起了小雪。行人纷纷提着东西四散归家。

  冥夜瞧着少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下去，有些不解，“怎么了？”

  转而想到，“你说之前曾被魔神抓了去，莫非与他有些旧情？”

  “没有，只是觉得魔神是个可怜虫。”少年满不在乎地扯扯嘴角，却笑不起来，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冥夜，“你平等地爱这世间苍生，可唯独不爱他。”

  冥夜忍不住伸手摸摸他颊边蜷发，“你又不是他，怎得如此关心我如何待他？我不能与魔神为友，却愿交你这个朋友。”

冥夜抓住他的手，有些凉，“天阴入寒，哥哥带你去饮一顿人间热酒，可好？”

  少年答应了一声，冥夜一手取过画像和驴绳，一手牵上他，往前面酒肆走去。

  掌心是暖的，可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世间的痛苦与欢欣永远是相对的。

  有了欢欣，便显得痛苦愈痛。

  又因为痛苦中仅有一星点欢欣，便愈显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