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波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人正打量着自己,她掏出小镜子打量了一下今天的发丝是否熨得平整、妆容是否干净,然后就看见了眼白里红得明显的血丝。
她想恨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个怂蛋,却在三小时短促的睡眠后忘记了他的名字,梦中他有另外的名字,混乱的情节使她懒得再继续追忆。她偏头注视着窗外的李子树(去年李子树结果的时候她就已经休学了),她舔了舔嘴唇,幻想李子未成熟时的酸涩。今天刮着狂风打着骤雨,叶子被雨水吹得打着卷,雨水噼噼啪啪闪在玻璃窗上,划过,留下淡长的水痕,而周围是雾气一般泛着不透明。
她提笔就在37分的数学试卷一角用潦草武断的字迹写下:是否你也会想起我,像是遇见小型台风,激起灰色旋涡。大概是创想的新歌歌词,台上那个老头注意不到在最后一排最边角的她,她小声地跺脚以寻节奏。她失败了,因为死老头的问答把她像树苗一样正茁壮成长的灵感连根拔起,同学对她白痴一般的答案的嘲笑声也吞没了她,她当是小树的肥料好了,也可以当做是演唱会的效果,尽管爆笑的原因是来自于她的蠢笨而并非幽默。任波被罚站了后半节课,偏着头观察淡淡的水痕,已经又被雾气所遮掩。
下课后大概三四分钟,一个男的像房产中介一样跑到她跟前来告诉她说:“任波,有人找你。”
“好的。”任波起身朝门外看了一眼,那人正巧站在门框的地方,透过窗只能看见一个寸寸蠢蠢的后脑勺。她快步走到后脑勺主人的面前,果然和她的猜想别无二致,是昨天那个她忘记了名字的怂蛋,“你来找我什么事。”
阴雨天走廊有着积水,低头望见那人已经破了几个洞的鞋走来的痕迹,鞋码不是很大,她大致能从他的每一个脚印推断他是如何朝她的班级走来,初中部和高中部用一座天桥就架起,她此时还对他一无所知,但是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班级。任波大多数时候作为猎物面对捕猎者的围剿会抓狂,而面前这个家伙无耻地扬着嘴角,自认为是完美的猎人,殊不知任波作为被威胁的一端已经牢牢将他掌握在命中,她意识到他虽然比他小几岁,具体不知道是几岁,如果他是初中部二楼的学生那么就是四岁,四岁,她表哥比她大四岁,如果他是初中部三楼的学生那么就是三岁,那么他来时路还要多加一层楼梯。
他如果撞到人了会怎么办?他如果在朝她走来的时候被教导主任询问要去哪里会怎样。他穿着校服,她在雨季里看清了他的发型——毛寸,没有品牌卫衣帽檐的遮挡,她有点想伸手去摸摸,他从里到外都是校服,其实离冬天没过太远,但是他只穿了一件夏季短袖在里面,秋季校服的外套还是敞开的。她带着好意地问他:你冷吗?
他朝她递来一个硫酸纸信封,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的字迹,淡淡地笑着说:“这是情书,我要当你的男朋友。”坐在最靠门口的座位的男的听到这里,伸手把窗户拉开,对陈棘川好意提醒似的说道:“她不太正经的,初中部的吧,看来你还不知道,小兄弟你这么帅,我给你介绍更好的......”随即面上留下的就只有谄媚了。
任波率先开口打断了那个贱男的话头,说道:“我去拿个纸笔。”
她胡乱地撕下数学试卷一角,胡乱地在反面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拿着一只水笔和一板便利贴走到门口,将纸片熨烫在手心,牵着他的手的时候交由到他的手心。然后冠冕堂皇地在那个讨厌的长舌男的注视下,在便利贴上写下:我们今晚就左.爱.。陈棘川知道她这句话是专门写给那个不尊重人的学长看的,他看着低着头认真说谎的任波,用留的有些长度的食指指甲划了一个“好”字在便利贴上,任波意料之中地看着他。
任波给了陈棘川一个眼神,大概是再见的意思,陈棘川不知道回以什么欠欠地摇了摇手,说了句晚上见。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正好被路过的学姐要了微信,于是他终于得到回头看的理由,他看着任波,指着任波,对学姐笑了笑说:“对不起学姐,那位是我准女朋友。”
正注视着陈棘川背影的任波尴尬地收回目光,把情书塞进裤子口袋回到座位上。同学们对她的成熟、“离经叛道”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但私下却还是疯狂地讨论她的不属于高中生年纪的行为。一些放瓜的小群,一些拍她驻唱时的视频,都是大家的饭后常谈。
当陈棘川回到三年六班座位上的时候才打开纸条的内容:是否你也会想起我,像是遇见小型台风,激起灰色旋涡。
是否你也会想起我,陈棘川暗自默念了一遍、两遍、三遍。
直到第四遍最后一个音节的脱落,他知道应该怎么续写了,墨蓝色钢笔的色彩晕在中指的茧上。
他写道:你我本是命运联结五脏六腑里强行圆满的因果,很可惜我早已遇见你的花落。
然后又自嘲式地注视着这狗爬字里的狗屁不通,世界上本来就很少人懂诗,可她那个是歌词。
——
披头士与蛋糕卷降落的飞船说要带她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