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一一竹里馆

千竹泼画，街井朦胧。

青色的垂枝浸透了雨水，落在窗前，天光化了白纸，室内看去描画一枝。

分不清几时，醒来依稀听见雨声，在耳边、在世外。

“啊——”

林牧起身随即打了个哈欠，顺便喊醒了睡得正香的二牛。

桌前摆好了碗筷，热气腾腾的饭菜令人食欲大动。由于都睡得较晚，明婵坐在椅上还轻揉着眼睛。

“起这么早啊？”

林牧走到明婵旁边坐下，调侃地问道

“是啊，不像某些人睡到天亮了好久才醒来啦！”

明婵扬了扬眉梢，不甘示弱地回应。

“……”

说话间，二牛端着大碗刨饭赶进嘴里，吃得不亦乐乎。

“你！”

林牧和明婵不约而同地手指向二牛，暂时统一立场先干饭为尽。

……

村子口便是一条青石小路，竹林在尽头连绵远方的巍峨山峦。几道岔路往中间走，去往竹林深处。

青石小路常年有人走过能见光滑，落叶无非厚厚一叠，却被扫到竹根下。

此间幽深，山里静谧，偶闻鸟鸣。

林牧一行人拉拉走走，风吹过上方华盖，如置海下，竹枝拍打着，潮起潮落。

林牧大声说话，明婵一边抓着裙角，一手挡在眼帘，小声地回应着。

竹林疯动，其盖翻飞，砰然地碰撞，树干轰然折断。归鸟惊叫，落魄地穿梭竹海之上，身形忽隐忽现。

哗啦地风卷碎了呐喊，无数黑影飚飞。

二牛一马当先走在前方，拦住了无边落叶，雨水涌进幽径，淋湿了所有人。

世界就在风声中起落，海水垂流让得人影渺小，晃荡的画面仿佛就是永久。

呼啸在澎湃中穿林打叶，林间豁然开阔，一角通空的半山平地，几间茅屋随意坐落。

“竹里馆，”

竹篱外，爬着山梯的林牧等人看见茅屋上袅袅炊烟散没竹海里，终于如释重负，一鼓作气快步跑到门前。

“笃笃笃一一”

喘着气，林牧叩了三下门扣。

置身门口的草棚下，三人暂时安静地站立。明婵弯下膝盖，手掌摩挲着放在嘴边哈气。

雨水在脚边垂落成帘，淅淅沥沥，山下竹林如墨染，翻涌暗流。

吱啦一一，有人开门。

这是一位身着青袍的儒雅中年男子，右手举伞，温和地目光看着他们。

“小牧、二牛，你们……，”

话未尽，身体却让开，示意他们先进来。

“林先生，我们原是来您这玩的，结果半路雨就下大了……

打扰了先生您了！”

林牧躬身一揖，头发沾在脸上，神色却很恭敬。

二牛如是作揖，脸色恭然。

明婵乖巧地有样学样，臂窝夹着雨伞连忙行了礼。

“不碍事，有朋来岂不乐哉！你们请进敝庐做客。”

中年男子拉过林牧等人的手，依次进门，拥在伞下，走向庭中。

茅屋中间最大的草堂里传出读书声，在门外原是听不见。此时听得清晰，落在雨里又朦胧了一般略有模糊。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五岁到十岁的稚童二十三人端正地并膝跪坐在课桌后，挺胸昂首，摇头晃脑地诵着经书。

林牧仨人站在门口，中年男子表示了歉意后，迈步进屋，让孩子暂时停下背诵，说明自己要招待客人自行背书。

随后，带着他们来到另一间茅屋，和草堂连在一起的两间之一。

屋子不大不小，是林先生日常吃饭的地方，所以厨房就在后门旁的小隔间。

“你们先请暂坐歇息一下，我去取几件衣服来。”

林先生替明婵收好伞放在门边，转身出去。

林牧倒是不大拘束的拿过一条长凳，放在身后，和二牛靠着坐下。

明婵看了看裙摆，轻轻地摇摇头，取出玉暖壶。待青光浮动，方才坐下。

门口雨柱清晰，远处不可见得，滂沱大雨接天连海。

踩着雨声，林先生进了门。

“这几件衣服是以前有人送我不用的，你们差不多能穿上一一厨房可以换衣服的。”

“多谢先生！”

……

雨天如夜，天空如泼墨而浓淡不匀的画，竹林就彻底化为海，融入狂流。

因为下着大雨，下山的路是回不了，二十八个孩子留下来过夜。

刚好能容下四人的厨房里，林先生掌勺，明婵看火，林牧二牛负责择菜切肉。

副厅内二十多个孩子挤在一起，或站或坐着，红润白皙的小脸洋溢着欣愉，小声说着悄悄话。

入夜，窗格漏了烛光，在雨中飘曳。

“开饭了！”

林牧探出头，笑嘻嘻地说。

“好啊好啊！”

一群男孩女童高兴地挥动手中筷子，却都默契地有序走出门，去往草堂。

“这六蒸子竹饭应该够了吧？”

林牧笑着擦了额头的汗水，喃咕着和二牛握住提绳端起竹蒸。

明婵顾不及擦汗地小心跟在后面，帮他们扇风。林先生亦是蕴着笑意地端起蒸子，颀长的身形倒是毫不费力地跟上。

草堂，四处墙角放着烛盘，学生安静地盘坐在书桌后，碗筷置放在桌面。骤雨挟飚风，斯室惟温馨。

林牧和二牛，明婵和林先生来到草堂里，招呼道开饭了，一场聚餐正式开始。

菜肴是不多的，但量大管够一一清炒竹笋，油焖竹笋，一锅老母鸡煲汤。

甚至于饭菜热气氤氲之间，竹笋清香飘溢室内。

搬了一条长凳，四人坐着大口刨饭。忙活了个多时辰，总算是能好好放松了。

坐在门口旁，烛光照在身后，以至于看外面是更甚漆黑。正是有光，身边有陪着一起吃饭的人，哪儿怕风冷雨凉，身上冒着热气，吃得很香。

“真好吃呀！”

明婵赞不绝口地道，嘴颊塞得鼓鼓地。

“那是，也不看是谁做的！我先生做的饭和我娘做的一样好吃！”

林牧神情得意，咽下饭菜，骄傲地道。

中年人闻言不由一笑，却没多言语。

……

洗掇好碗筷，盖上竹罩，是夜不太安静。

衣被决然是不够的，林先生端了几盆炭火放在前后角落，直至吹熄了蜡烛。

临走时，打开了半边窗牖。

别厅有几间空房，置着竹床，被毯拿出来便足够了。收拾好后，林先生道了好生休息后就回到自己卧室去了。

林牧躺在床上，却有些无聊，这会睡不着觉。

于是想着一些事情，正想着，有人推开了门，悄悄地走了进来。

“你是谁？”

林牧顿时警惕，起身站在床上居高临下盯着对方。对方不敢动弹，就那么僵硬地保持蹑手蹑脚的动作。

沉默许久，不速之客小声开口道：“是我……”

此时，一道雷鸣回晌在室外，雷光照亮屋内。

明婵白皙的小脸，仿佛要熟透的红豆。

雷声不时炸响，雨声潺潺。女孩坐在床沿，小腿纤细，悬在空中悠闲晃荡着。

“我怕打雷……”

这是明婵的说词，脸红了半天才半踌躇半期待地说出来。

林牧只好同意，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拒绝吧，好像心里又不想；所以只好同意了，心里好似有一根弦舒然地展开。

在黑夜里，两个人都默契地沉默不语。男生抖了抖毯子铺平整，女孩安静地抱着高自己半个头的被子看着他。

“铺好了，可以……睡觉了。”

林牧看向她，明婵的明眸如水，沉寂在夜色里。

“好……”

半响，明婵声如蚊蚋地说。

……

夜三更，林牧难眠，却又不敢翻身，怕一转头就和朝向他侧睡地明婵面对面。

“曰雨以歌，风助兴之……”

明婵轻声地唱，似乎发觉了林牧地窘迫，于是就唱起了歌。黑夜里眸子明亮，小嘴轻启却同时淡描出了一道弧度，无声地笑着。

林牧愣了愣，不由自主地笑了，在风雨外，在歌声里安然入睡。

长夜清波不辍，有一段歌谣飘过睡梦。

附：

（雨兮风兮辞

青山不移，烂柯千年；古亭草木，幽鸟惊鸣；

无求属苍狗之往，独行与天昏为伴。长道白马，清风驰策；青原渺迷，起伏如涛。

南山蛰隐，有烟火处；长街荫空，槐白落坠；稚孩追花馨于青影，白裙裾飞风且徐；歌曰盼雨之愿，心有所愫之人；

天昏暗然，不坠长空之掠；风急云涌，将来淋雨之兆；青梅逐马，荷色伞携且指点项背，佯怒红颜素手且握；雨落三千里，伊无妨百步。

雨落惊寂寥，吾尔相无猜；送香囊与，还赠芳兰；笑意失神，眉如远山；风雨相随，只拥尔身；曰雨以歌，风助兴之；雨兮风兮，无不似伊。

有佳人兮，夜雨欲泪；且把红豆寄空笺，愿会得到夫君知；风孤雨泣，烛窗剪灯；如无相见，朝朝如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