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母亲的缘故,墨渊本不爱朝政。
他时常游走在各个名人宴会的原因,除了结交一二好友以外,也是在了解朝政形势和收集坊间传闻。
本不爱朝政,但为了墨家,他又不得不主动去了解这些事情。
他想在政斗漩涡下,保墨家周全。如今朝廷上分两派,两派幕后的人为了坐上那个位置争的你死我活,像他这样不选任何一派保持中立的不多。
民间道他纨绔,两派说他中庸。
怎样都好,他只想护得自己至亲至爱周全,护得他们此生无虞。到那时,自己才真正可以游走在一方天地,活的无拘无束吧。
在顾阳府邸宴会上,墨渊心不在焉;即便有很多名人权贵想同他聊上几句,连顾阳府邸的千金也想和他说些什么。墨渊虽笑着应对,但心底却想快速抽身这场喧闹的宴会。
它手把一杯酒,摇晃酒杯,却没有喝下。
眼前山珍海味也不曾吃一口。顾阳府的主人端着酒杯来到墨渊面前,笑着谈起自己的家事,说自己的女儿如今已成年,是时候考虑婚姻大事了,不知墨公子可有婚配等等之类的话语。墨渊听得出,顾阳府主在问他愿不愿意娶自己的女儿。
墨渊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表示:“顾小姐知书达礼、温柔贤惠,生的也是美丽动人、我见犹怜,确实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只是,婚嫁大事还请谨慎考虑,切不可误了顾小姐的年华岁月。”虽话是恭维,但也很明确的表达了墨渊并不想做这顾阳家的女婿。
顾阳府主脸上略显尴尬,但很快就豪爽的笑了起来,同他碰杯,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是,还是问问小女是否有那方面的意向。”
墨渊依然是那副随和温良的模样。顾阳府主以还有事先行告退为由离开了,之后来了几个名人官员同墨渊聊起朝政相关的事。当他们问起墨渊支持谁时,墨渊总是缄默不言或者转移话题。
墨渊:“你们看这垂柳扶风,还真映了春池玉水带绮罗之景呢……”
路人甲:“啊……是,是啊,真是好景色啊,就是目前朝廷上,墨公子你是……”
墨渊:“顾阳府选在这样的天气举办顾小姐的生辰宴真是极好,这样的天气也适合出行呢。”
官员乙:“呃……是啊,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墨渊:“宴会临近尾声了,墨某就先行告退了,代我向顾阳府主道谢”
身后的几人看见墨渊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路人甲:“唉……这墨渊真就不关系朝政吗?”
官员乙:“看着也不像啊,他不也旁敲侧击询问了一些情况吗?”
路人甲:“算了算了,少说两句,议论朝廷本来就是重罪……”
官员乙:“如今这局势……这墨家怕是不好过了。”
墨渊离开了顾阳府邸,向着市井走去。
市井喧闹嘈杂,而他的身影却显得如此孤寂。
顾阳府邸的事情结束后,他依然像往常那般在市井之中听曲咏诗,也像往常一般,去各个宴会,就这样过了一年。直到,收到了祖母病重的消息。
墨渊听后,心底的迷茫彻底被放大,随之而来是亲人可能会离去的悲痛。
自父母去世后,墨家一直由祖母打理,他尚未做好成为墨家家主的心理准备。祖母为了让他好好考虑,故一人揽下了墨家的事由。
墨渊从宴会途中焦急赶回家中,看见祖母卧病在床,他顾不得其他,直扑在床沿。祖母抬手轻抚墨渊的头,眼底尽是慈爱。
祖母卧病在床的期间,墨渊不再出门寻欢作乐、饮酒对诗。而是在祖母房间陪同着她,从天黑到天明,从白昼到夜晚。同时,墨渊的迷茫越来越大。大到他看不清方向,就像雾气弥漫的丛林。
墨渊不敢想以后,也不愿这个以后到来的这么快。
可现实逼迫他做抉择一样,祖母最终还是病逝了。
自母亲一事后,他一直在逃避,一直不想面对。他曾想,活的逍遥洒脱、自由自在,也许只是他逃避现实和责任的理由。
人故有一死,明天和意外,谁不知道它们那个会先来。
越想到后面,越是迷茫无助。
他不爱权贵,然自己出生又是世家,他该怎么做?如何做?总有一天,墨府墨家,必须由他挑起这个担子,挑起这个责任。他或许可以不管,顾好自家就行,但是朝廷局势变化激烈,这墨府,这墨家又当如何抉择?
要么就放弃这世家身份,携眷属亲人归隐乡下,永不入朝政。可是,权利和荣华,真的要放弃吗?
人是自私的,墨渊亦是;习惯了世家生活,如要改变又当怎么做?想握住不放……却又不愿入政斗漩涡。
每每想到这些,墨渊只觉得真是虚伪啊。编纂这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制作“合理逃避”挡箭牌。
到底是为了墨家,还是为了祖母父母,还是为了自己呢?
墨渊祖母去世后的几天,思绪乱如麻,被这些东西搅的头脑发昏。
他坐在案几前,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青色外套,发丝早已散乱,眼前是一堆处理不完的公务。他抬头,只见窗外月色隐去,只余一场空梦。
“家主,有您的信”门外传来仆从的声音。墨渊淡淡开口道:“知道了,放那里就可以了,夜深露重,你好生休息。”
仆从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将那信封置于门旁的桌子上。
墨渊起身拾起信封,拆开来看。原是顾阳府的书信。墨渊记得顾阳府主是反对太子那一派……
墨渊轻叹:“顾阳府……还真是有缘”
书信亦如之前一年前宴会那般,想拉墨渊入盟。
墨渊保持中立,自是不会给出顾阳府主满意的答复。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让顾阳府主如此执着呢?
是墨家的地位罢。
母亲墨筱出身名门,祖上曾任一国丞相,世袭罔替,直至母亲这一辈。所以说,墨渊父亲,也就是大文豪墨籇是属于高攀。墨籇出身平庸,若不是他自身才智过人,高中状元,想来母亲家族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罢。他们能走到一起属实不易。
祖母去世后,墨渊才明白祖母和父母是多么爱惜自己;没有成为墨家家主前,他根本不知道,祖母每天都要应对什么,父母为什么鲜少让他接触这些,之前的顽劣以至于让他政治方面实在薄弱。为了以后,他不得不从头开始学。
一学就是几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再也没去过市井烟火之地了,也不在如以前那般一掷千金,出门也不再是寻欢作乐,而是公务公事。
他们说,墨渊最终屈于平庸;他们说,曾经那个纨绔或已不在了;他们还说,人终会被世俗磨平棱角。
他们走后,却让墨渊独留人世,他想追赶他们的脚步,可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每每想起父母亡故,祖母病逝,墨渊不免觉得悲从中来。
依然是一个往常的下午,墨渊步于街上,什么也不做,只是眺望着远方。
……
癸未坐在屋瓦顶上,站在他肩膀上的书灵同他一起望着墨渊独自一人的背影。
癸未:“接下来的剧情是既定的轨迹,就算你让我改,我也不能改。人世录(这只书灵的名字,癸未一般以书名呼唤书灵),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更何况这还是过去的事。”
癸未:“倒是你,好端端的藏在墨渊的竹笛里?打算干什么?想办法改变墨渊最后的结局?可你又能做什么呢?”
墨渊生于书香世家,因其逍遥自在,不愿陷入政斗漩涡,又有惊艳文才,不少达官贵人、才子文人趋之若鹜,也在后世赢得大批推崇其思想的人们,后世百姓将有关于他的故事编纂一番才成就了今天收录在《伊人世录》的《青衣纨绔》篇章。
可他本想逍遥一生,结果最后为了墨家,还是踏入了朝政漩涡。在后来,在他彻底成为墨家家主时,处理的政事多了起来,两派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他为了让墨家在从中立足,爬上了高官之位。曾经的骄傲和不羁也在其中消磨殆尽,他将再也不能像年轻时那般游走一方天地、活的潇洒自在。那支竹笛,也在岁月流逝之中,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灰。
在两派斗争没有结果前,墨渊只得向天子靠近,成为高官,尽可能的不参与或牵制两派斗争。
等他回过头时,两派斗争终于结束,最后新帝继位,而当他以为自己终于能放下一切像以前那般游走天地、自由自在时,却发现自己已然步入暮年。
《青衣纨绔》这个故事的最后,是以墨渊病故为结尾,时年五十三。故事主体讲墨渊在宴会上的斗智斗勇,而关于墨渊人生的尽头则是草草的一笔带过。
无论如何,这也已是前人的故事,后世的评价也与他本人无关了。只是,有时候,癸未在想,墨渊的故事之所以流传这么广,是否还有一定原因是当时民众的期望呢?期望朝廷内部不再产生斗争,期望日子过得好,哪怕一生活的很平庸。毕竟官员们斗来都去,最后苦的都是老百姓。
这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已经不得而知了,毕竟都是民间流传的,那会儿流传的故事大多数都是口头描述,一个故事跨越千年,其中难免会有误差。谁又还能记得故事最初版本呢?即使有人记得,恐怕早已归于泉土。
就是,这人世录的书灵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想要改变这个故事,想要改成墨渊最后终于能放下一切,活的潇洒自在。为此,癸未表示很头疼。
人世录的书灵在癸未耳边叽叽喳喳的,把自己展开又折叠回去。癸未长叹:“就算你求我也没用。你只是一个书灵,人类可比你想象中复杂多了,但也不应该啊,这书成书年代也挺久远的,你应该早就诞生了才是……你应最清楚才是。”
癸未扶了扶额:“算了,我想想怎么办昂……”
癸未:“这本伊人世录是不可以改了,倒是可以新写一本书……”
癸未:“写成后,你自己去看看算了,唉。”
癸未:“就像之前那位叫苏芸的小姑娘一样,以《伊人世录》里《山神赋梦》篇章为基础重新写一本……”
书灵听后十分高兴的在癸未的肩膀上跳了跳,以表示激动和感谢之情。
癸未:“新书名字干脆就叫……纨绔好了。”说时,癸未抬起食指于空中一划,周围的场景起了变化。
最后,他出了书中世界,将人世录的书灵一并带了出来。
人世录的书灵从癸未肩头跳了下来,趴在《伊人世录》书上,眼巴巴的望着癸未,似乎希望着癸未早些动笔。
癸未戳了戳书灵,以表示不要着急,而书灵抱着他的手指望着他,虽然折纸人物没有五官,但不知为什么,癸未感觉那是睁着卡姿兰大眼睛卖萌的表情。
癸未:“伊人世录有不少这样故事,之前山神赋梦的事情怎么没见你这样……”
折纸小人听后,漂于空中将自己展开;布满折痕的纸张展开后,出现了一句话「都想改,但,怕怕,怕癸未大人不高兴!」
癸未此刻真想闭眼,真希望睁眼后,发现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那该多好。
癸未假意捶了捶人世录的脑袋,十分无语的说:“你还知道我不高兴,把人世录每一个故事都拆出来重写一本书,这得写多久……”
人世录又委屈的低下了头。
见此,癸未真想把这折纸小人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算了算了,我会加入待办事项里的”说时,癸未拿起羽毛笔,随手打开平常就放在旁边的笔记本,将人世录的请求写入待办事项一栏里。
写完后,癸未继续瘫坐在椅子上,十分绝望的望着天花板。
癸未:“我到底在干嘛……答应了图啥啊……”
说时,癸未脑海里一闪而过湘葵曾说的一句话:“那你有没有想过……替他们补上一个完美的结局?”
癸未的神色低垂:“可,有些故事,留白才好啊。”
“因为那意味着有无限可能。”
……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