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历经如此大的苦痛,雷战到底是雷战,仍然是那个轻而易举便能走出来的神,一等复原大好便执拗的要出院去了。
雷战的宿舍一如往常,简单干净。趁着他尚未回,叶寸心悄悄潜进去拿走了摆在他床边桌上的两人结婚照。照片上他们俩的笑容晃眼,叶寸心珍视的用报纸包好拿回自己宿舍压到自己衣柜一旁。
但想来还是有什么不一样的。
那年集训之时,叶寸心曾经偷偷的溜进雷战的宿舍里去找被没收的手机,那时他的宿舍和现在并无二致,可桌子上却摆着安然的照片。
可不知什么时候,安然的照片销声匿迹,叶寸心再未见过。
他会疑惑吧,安然的痕迹被他亲手抹去,久久怀恋的爱人早就被那个遗忘了的自己放下了,拥有了新的生活。
叶寸心怔怔的望着雷战床边缺失的一角。
等到叶寸心和雷战再碰面,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雷战出院那天她跑的很远,回来之后也是有意避着,他复原训练她就老老实实去打枪,老狐狸他们顾念着叶寸心肚子里的孩子总是让她好生歇着,小小的屋子似乎有了层结界。
可终有一晚,叶寸心放下手中的书,轻而易举的拐弯靠近雷战窗边,借着小缝悄悄探头。
里面只是微微开着盏床边灯。雷战坐在床边安安静静的看着手里的一块瑞士腕表。
叶寸心记得,那是七夕她送给他的礼物。
可还不等叶寸心看的更分明些,雷战低着头的声音却更快。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她没那么听话,从前是现在更是。月夜明朗,叶寸心一转身就要跑,可雷战打开窗户干净利落的翻了个身,牢牢的抓住了她。
手腕上的力气不大,却足够钳制住她,雷战声音一如既往温润,好奇的问,你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干什么呢?
跑是跑不掉了,叶寸心没那个把握,干脆不躲坦荡回头挣开握着她的那只手,抱臂挑挑眉头笑了。
“愿赌服输,我是来偷东西的,要怎么处置随你。”
“偷东西?”
雷战比她高,居高临下的看她的脸,却只看见对面的女人扬着下巴几分挑衅的笑,眼睛里都是满满的狡黠。
她有着一股笃定的自信。
“你觉得我会信你?”
眼前人近乎依赖的坦诚让他疑惑,雷战搞不明白自己为何对她如此纵容,抓着她的手不敢用力,看着她的眼睛会忍不住逃脱,却又不受控制的想离她更近一点。
“为什么不信?我们不是战友吗?”
说完这话,叶寸心看见雷战的眼睛有片刻停顿,而自己也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十一月的风已经很冷了,寒风吹过叶寸心单薄的军外套,却怎么都压不下雷战望着她时不受控制的脸烫。雷战苦笑着垂眸问,“是从来不叫代号和名字的战友吗?”
叶寸心张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诶你的咖啡——”
-“诶、那个……医生告诉你一会儿去找他一趟……”
-“那个……老狐狸说他先走了。”
所有人都接受了眼前的人依然是那个无所畏惧的雷神,可叶寸心仍然死死守着不肯改口,连雷神这个称号都不愿赋予。
她不愿让眼前缺失的人取代那个完整的雷战。
可好笑的是,她妄图遮掩住的这些小心思,却被眼前的这个不被她认可的雷战小心的察觉出来了。
雷战没有生气,也无意从叶寸心这里得到什么听起来冠冕堂皇的解释,他只是试探着打量叶寸心的表情问,“既然被我抓到了,那就告诉我你想偷些什么?”
“那块表。”
叶寸心被冻的抽了两下鼻子,雷战皱了皱眉,转身打开自己的房门,回头望她。叶寸心有些踌躇,哪怕两个人早就有了世上最亲密的关系,如今还是别扭。可雷战就在那里耐心的等着她,逆着光的表情叶寸心看不清。
“外面太冷,别冻感冒了。”
叶寸心微愣,后知后觉的踏进早已经熟络至极的卧房。
可如今那般陌生。
叶寸心默默地打量一圈,视线里突然递过来一只手表,雷战站在她跟前道,“给你。”
七夕那天雷战小心的把这块表扣在腕上,每每任务前又小心的包好放在自己贴身的衣物里放进抽屉,他爱这块表,可现在可以因为她一句话就递了过来。
她是该伤心还是暗喜?是该伤心他如此轻易的就将珍视之物拱手让人,还是暗喜他因为她一句话就送了她。
叶寸心了解雷战不亚于他自己,他大概是觉得这般饱含心意的东西不属于他。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东西,但你想拿走的话,应该是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雷战安静的说着,叶寸心本来微带笑意的神色顿住,愣愣的看着那块腕表接了过来。
骤然的沉默袭来,雷战凝视着叶寸心有些悲伤的脸,心里一股抽痛,小心的问,这个是谁的……?
叶寸心紧了紧握着表的手指,抽了抽鼻子,不是因为冷,屋子里暖烘烘的,可眼眶的微红与在冰天雪地里并无二致,那般心凉。
“是我的亡夫遗物。”
雷战想过千百种可能,却怎么都没想到这种奇异的结果。叶寸心抬起红红的眼睫,一字一句里都是深深地眷恋,“这次任务前,我的亡夫把这块表留存在你这儿了……”
“亡夫……?”雷战不可置信的反问,“你已经结婚了?”
叶寸心的话还没说完,雷战更快的打断。或许正是因为少将先生的关注点异乎常人才能每每出奇制胜,叶寸心有些搞不明白,怎么关注点到了她的婚姻生活上了?
左右他都是像个傻子一样无条件的信任她。叶寸心半哄骗半真心地肯定了他的疑问,并且做戏做全套的给所谓亡夫一整套的人生。
“他是你的好友,一次任务我们相识,只是……因为这次任务,他再也回不来了。”
叶寸心窥到雷战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失落什么呢?是失落他的好友殒命于此次凶险的任务,还是失落于她已然成了别人的妻子?
“但我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他是这世界上最刚强英勇的人,我在一日便等他一日,哪怕他真的回不到我身边了。”
叶寸心有意说于雷战听。他确实听进去了,看着叶寸心目光灼灼的侧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有些微微失了神。
这般的飞蛾扑火的勇气,雷战总觉得曾经见到过。
可他想不起来。
叶寸心无意再久留,干净利索的把表揣进兜里,转身便离去。
可雷战看着她的背影,手里渗出了些许汗意,有些踌躇生涩的唤道——
“寸心。”
不是敌杀死,不是叶寸心,不是叶少校。
雷战脱口而出的话也惊到了自己,像是在心里烙印过无数遍的顺理成章,轻而易举吐露出来的称呼让雷战都哑然,就像曾经的自己无数次的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一样熟络。
缺席许久的称呼又一次冒头,与无数次雷战温柔的唤她一样并无二致。
可有些东西已经变了,他们谁都抓不住。
叶寸心心中袭上一股子汹涌的酸痛,背对着雷战停滞顿住脚步,手下意识的抓住宽大的军外套,语气都有点颤抖。
“什么事?”
“以后……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叶寸心深深呼出一口气,硬生生憋下已经酸涩的泪意,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波澜不惊。
“当然可以。”
叶寸心随即离开。
可是回去的路那么长,长到怎么走都似乎走不到尽头。叶寸心紧咬下唇不敢回头张望一眼,生怕看见她最害怕的那种雷战探究的眼神,也更害怕回过头他并不在她身后。
只是他们……如今连一个简单的称呼都要斟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