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冰裳回到家,叶府一切如常,除了丫鬟小慧之外没有人关心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去了哪里,为什么要去。好似她在也当然,不在也当然,总无关紧要的。
叶冰裳不是第一次离开家去那棵菩提树下倾诉苦痛,以往当她再次回到家时都会有被抛弃于外的寥落感,寂寞与委屈经年累月的压在双肩,让她总会深深叹一口气,不想回又不得不回。
但这一次,不一样。她并不知道鬼煞回给她带来什么,但大概……不会更坏了?
很快,叶冰裳就见识到了鬼煞的作用。
在叶夕雾的鞭子破空而来时,她本能闭眼畏缩,却迟迟没有等来身上的疼痛。再一睁开眼,万籁俱静,周围的一切被定格,叶夕雾保持着飞扬跋扈的表情,长鞭保持着击打的弧度凝在空中,离她近极了。
鬼煞的声音幽幽响在耳边:“我帮你杀了她吧。”
周围的一切还是不能动,叶夕雾的鞭子掉到了地下,‘啪’地一声脆响,叶冰裳瞳孔在那刹那放大。
她看着一股黑气缠绕上叶夕雾脖颈,脱口而出:“不要!”
“不要杀她。”
“哦?”黑气消失,鬼煞疑惑。
“她欺负你,不该死?”
叶冰裳抿唇,下意识抓紧了衣袖。半响,她才慢慢开口,带了一点哭腔,“她是欺负了我,但……但罪不至死。”
“我恨她,可……不至于让她死。”
她说着,自己反而为自己抽泣起来。叶冰裳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不满自己的怯懦,她压抑着,目光透着无措。
彼时的叶冰裳,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无形的手抚过她脸颊,擦去了一滴泪水,是鬼煞。
“不杀就不杀,哭什么?”
叶冰裳:“……我不知道。”
鬼煞又问:“想要惩罚她吗?”
这一次,叶冰裳点头。
她语气很轻,细若蚊蝇:“想。”
“怎么惩罚?”
一个问题,叶冰裳想了很久很久,她看着叶夕雾那张因为定格而格外凶神恶煞的脸,情绪十分复杂。
她在心里想,叶夕雾你知道吗?现在是我在主宰你的生死,决定你的未来。
叶夕雾,原来你也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原来你也会成为一个任人宰割的鱼肉。
叶夕雾,如果这一刻你有意识的话,会不会像我刚才一样害怕?
叶冰裳内心有很多种想法混杂在一起,让她即感觉畅快又莫名压抑。她捡起了地上叶夕雾的鞭子,手指从鞭子上擦过,触感粗糙。
她曾经无数次因为这个东西受折磨,而现在这个东西在她手上。她深吸了一口气,提起鞭子挥出去,却也像刚才一样害怕的闭上眼。
鞭子还是没有落到人身上,是叶冰裳自己下不去手。
她甚至丢了鞭子,发出一声悲鸣。
作恶者可以轻而易举去伤害去摧残,这是善良者做不到,纵使心里几经建设,可底线总是在那里,非大悲大伤不可破。
鬼煞化成实体出现,虽然只是一具玲珑白骨,叶冰裳却本能扑入白骨怀中,如迷途的孩童忽然遇到长者。
“为什么我下不去手?”她茫然问,在问鬼煞也在问自己。
鬼煞幽幽叹息,“因为你是好人。”
“不是啊……”
十五岁的叶冰裳垂着头,咬着唇:“我想过她死的,我想过。”
她将心底最阴暗的心思告诉一个连人都不是的恶鬼,“我诅咒过她,很多次……”
“我还想过如果可以怎么报复她,折磨她……怎么让她生不如死。”
“我不是好人,我嫉妒,我仇恨……”
她说着,解剖着自己,审判着自己。
这是换做以前叶冰裳永远不会说出来的东西。
鬼煞轻轻的笑了,他扮演起长者,抚摸着少女脊背以做安慰。
“那些只是你恐惧的映射,并不是罪恶。”
“你只是太害怕了。”
鬼煞说着,叶冰裳闻言抬起头,她看着面前的骷髅,竟然生不起一点害怕,甚至还觉得温柔。这是叶冰裳生平第一次被轻声安稳,她渴求的温暖来自于一具白骨一个鬼魅。
这样叶冰裳如何不心酸鼻酸。
鬼煞如是说:“都交给我吧,我会让她付出代价。”
“好。”叶冰裳抱着骨架,这具白骨已在她心中长出血肉。想了想,她还是补上一句,“别杀她。”
“嗯。”
又过了一会儿,等叶冰裳平复好心情转身离开,时间才重新开始流动。
“哎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叶夕雾因重心不稳重重摔在地上,她身边丫鬟手忙脚乱的扶她起来,听她骂骂咧咧。
“怎么回事?叶冰裳呢?晦气!”
丫鬟们面面相觑,俱是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从那一天之后,叶夕雾开始躲着叶冰裳走,甚至还出现为了给叶冰裳让路差点掉进水里这种事。
“是你做的吗?”叶冰裳问,四下无人,她却知道必然会得到回答。
鬼煞:“当然。”
叶冰裳好奇,“你做了什么?”
“让她感同身受了而已。”
叶夕雾怕了,在每晚都会做噩梦后。在梦中,她竟然变成了最讨厌的庶姐叶冰裳。
她梦到自己被‘叶夕雾’鞭打,周身疼痛却无处可逃,最终皮开肉绽,伤痕累累。
她梦到自己因为莫名冒犯了嫡女‘叶夕雾’跪在祠堂,膝盖酸痛僵麻,好像随时都会断掉。到了晚上,四下无人一片昏暗,恐怖袭上心头,耳边听到的每一个动静都让人心惊肉跳,面前的每一个排位都好像一双双眼睛……
她梦到被掌捆被羞辱,梦到夏日炎炎烈日炙烤下的院中‘反省’,梦到寒冬腊月被冷水泼湿的身体……
她梦到被无视被厌恶,梦到成为打断其乐融融的另类,梦到看着别人众星捧月而自己无人问津……
她梦到了太多太多……
……
梦到就梦到了,可偏偏梦中痛苦会蔓延到现实中,没有伤痕,让她周身没有一处不痛。痛得她想哀嚎,想尖叫,想痛哭流涕,可蜷缩在祖母怀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此情况,她再怎么愚笨也该明白了。她这么狼狈痛苦就是因为叶冰裳,于是她想向祖母告状,但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觉得五脏六腑被抓挠,痛得她无声的嘶吼,说不出半句话。
这让叶夕雾终于怕了,她只能躲着这个她嫉妒又瞧不起的庶姐,生怕身体里可怕的痛苦卷土重来。
她明白了叶冰裳的痛苦,即使她并不愧疚甚至愤怒仇恨,但也没有办法,这又不失为另一种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