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低声语

到了景京，澹台烬天天起早贪黑的上朝，请了不少能人术士，颁布了不少深受百姓称赞的好政令。竟然真有些好皇帝的样子。

  黎苏苏呢，就天天去城里城外接济难民。为无药救治的人送药，为无米可食的人送去热汤。偶尔还去山林里除除祸害百姓的小妖。

  他们一个神，一个魔，竟都有了为国为民的意思。

  如果黎苏苏是普渡众生、心怀大爱的神明，那澹台烬呢，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也懒得细究了。

  我只是一个整天围在澹台烬身边，妄图俘获他的真心的无名无份的女人。

  此刻澹台烬正皱着眉头伏在案前看奏折。

  我点了一只香放在香炉里，用手挥了挥，清冽的香气就瞬间飘散出来，淡淡的，像空山新雨后的柳树在春风里沙沙作响。若有若无地绕在人的鼻端。

  “这是什么香？”澹台烬低声问。声音里有浓厚的疲惫。

  “这是妾自己调的香。”我顿了一下，又说：“宣城王终日政事繁忙，妾从前在宣城王府时，就自学了调香，想着为他分忧一二。”

  从我提宣城王这三个字时，澹台烬就已经开始抬头看我，到我说完这句话，他眼里已隐隐有了杀意。

  “不过，妾知道陛下不爱桃花，妾就用柳叶和蔷薇花调了新的香给陛下。”我笑了下，看着他的眼睛说：“妾把这香命名为’折柳’，意为’折柳赠故人’，这也是妾第一次制这种香，不知陛下可还喜欢？”

  他眼里浓烈的情绪很快散去了，又渐渐被另一种浓烈的情绪取代。

  柳树、故人、十二年。

  “过来研磨。”他的眼神片刻后又变得平波无澜。

  怎么获得一个无心人的真心呢？

  把你的过去，那些他在意的、计较的、怀恨在心的，揉开了、碾碎了，摆在他面前，给他看。

  坦白。这是获得爱的基本诚意。

  然后告诉他，这些都过去了，我现在只在意你。就像我特意为你调的香一样，你在我这里也是独一无二的。

  “陛下很为这些奏折烦心吗？”我问。

  “哼，一帮庸腐之人罢了。”

  “盛国自古以来最重视所谓的’正统’，强调的是’嫡庶有别，名正言顺’。没想到民风开放的景国也要讲究这一套腐朽的理论。这些所谓的护国大臣真是可笑，百姓可不会在乎王座上坐的是哪个皇子，对百姓来说能给百姓安稳的就是好皇帝。真不知道他们所谓的’护国’护的是国还是所谓’正统’？”我愤愤地说到。

  澹台烬放下狼毫，支头看着我。

  “叶冰裳，你究竟是真的为孤感到不平呢，还是假意安慰来博取所谓的真心呢？”他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到叹息。

  我放下手里的墨锭。走到他身前，一件件褪下了我的衣衫。

  “你做什么，你……”

  雪白的胸口露在他眼前，上面攀附着几条丑陋的抓痕。

  “陛下，您看，这是妾幼时，妾的妹妹号令她的猫抓的。妾父亲知道，祖母也知道，可他们也只是让医师过来给了妾一些治伤的药膏。至于妾的妹妹，因为是嫡出，没有受到一点儿惩罚。”

  澹台烬回过神来，猛地把我衣服拽了上去 。

  “陛下觉得，妾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澹台烬的双手还落在我肩上，他的眼神开始晃动。

  这是我第一次把这几条伤疤示人，它们真的太丑了，就连萧凛都没有见过。

  怎么获得一个无心人的真心呢？

  把你那些不堪的、不愿示人的、痛的、困住你的伤疤展现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分明同一样丑陋。

  澹台烬的手收紧，我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闻到了竹叶和蔷薇花的味道，很淡很淡，这些香气伴随着澹台烬有力的心跳，“咚咚”地在我心口撞击。

  然后我很快被放开了。

  “孤去睡觉了。”澹台烬转身就走，走的飞快。

  “那妾来给陛下铺床。”我边追他边说。

  “你倒恢复的快。”

  “陈年旧事而已。”

  “孤可以帮你杀了叶夕雾。”

  “别，别。陛下您可千万别。”我赶紧拽住了他的手臂。

  真正的叶夕雾可能在被黎苏苏占据身体的时候就死了。我的命现在还握在黎苏苏手里呢。

  “陛下您不觉得二妹近来变和善了许多吗？她在尽量变好了，陛下不如饶她一命，让她将功补过。而且，妾真的怕血。”我摇了摇他的手。

  “叶冰裳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懦弱。”他甩开了我的手。“孤暂且留她一命也无妨，左右她也逃不出景京。”

  “好的。那妾来给陛下铺床。”

  “你可以走了。”澹台烬躺好后就对我下了逐客令。

  “不过，陛下刚才为什么要抱妾？”

  我趴在床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孤想抱就抱，你管的着吗？”他移开了眼。

  “陛下，您是为了安慰妾吗？”

  “拥抱真的能让人宽心吗？”他背对着我问到。

  “陛下不知道吗？”

  “不知道。孤只是看人们经常这样做。”

  能呼风唤雨，杀人不眨眼的澹台烬啊，景国的少年帝王。竟然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拥抱。

  我一转神，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画面，我和萧凛紧紧抱在一起，澹台烬就在树下面一动不动地站着。粉色的桃花落满了他灰旧的衣袍。

  我的心不易察觉地抽了一下。

  “陛下，安慰人只一个拥抱还是不够的。”

  “嗯？”

  他转过头来，我的吻就落在了他唇角和鼻翼之间。鼻尖碰到了他的鼻骨。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还需要这样。”不等他说话，我就跑开了。

  “妾去睡觉了，陛下晚安。”我背对着他招了招手。

  夜里，我躺在床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我摸着自己的胳膊，回想起了澹台烬的那个拥抱。短暂的、充满香气的。我想起了我吻向澹台烬时，他的眼睛，亮的、纯粹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叶冰裳啊叶冰裳，换取他人真心的代价你真的承受的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