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草木深

  “陛下，让妾来给陛下敷药吧。”我把手覆在了澹台烬捂着胸口的那只手上。

  “你懂医术？”他眼都不睁地问道。

  “妾略懂一二。”

  “好啊，那你来试试吧。”他打量着我，眼里都是戏谑。

  我跪在他面前，微微侧过身褪去他的外衣，看到了他胸口被捅出的黑洞，还有背上密密麻麻的细长的伤疤。

  那是叶夕雾抽的。

  我用手指蘸着自己调的药膏，轻轻敷在他的伤口处，边敷边用嘴吹。鸢止草的香气淡淡的萦绕于鼻端。

  “你这药，似乎和以前做的不大一样了。”他语气有些慵懒。

  我娘亲曾是一名医师，生了我以后一直身体不好，我们在叶府用不到什么珍贵的药材，我就和小桃就拿着娘的药方偷偷去山上采药。后来阴差阳错认识了澹台烬，他总是受伤，我便也照着医书给他采止血止疼的药草，回来碾碎，制成药膏，去宫里的时候拿给他。

  那时候盛国皇帝常常召祖母带我入宫，现在想来，大概是为了让我与五皇子相处。

  “你那时的药膏，有一股饭馊了的味道。”澹台烬的语气听不出起伏。

  我又往他胸口吹了一口气，放下药膏，为他合拢了衣衫。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妾如今，长大了。”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他掰住我的下巴，“你也是这样给萧凛上药的吗？”

  “不曾。宣城王府里有盛京最好的医师，用不到妾。”我垂下了眼。

  “可惜如今天下最好的医师都是孤的了。”他松了松眉头。

  “当然，这天下都是您的。”

  “叶冰裳，你也是孤的。”他托起了我的脸，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

  我顺势把脸放在了了他掌心，“陛下，您可曾得到一个人的真心吗？”

  澹台烬的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了错愕。

  我用手轻轻触碰他的眼廓，“陛下有这样一双漂亮纯粹的眼睛，却从没有为人流下过眼泪，也没有为谁闪动过笑意，真是可惜呢。”我把语气放的很柔很缓。

  “真心对孤毫无用处。”他抓住了我的手。

  “不。陛下。真心是这世间最难得的东西。您会坐拥天下，可若得不到真心，终究是比不过萧凛。”

  我知道萧凛是他的逆鳞。我得触碰他的逆鳞。

  他果然开始露出狠厉的神色。

  他盯着我沉默片刻，说道，“好啊，那不如冰裳就做第一个把真心献给孤的人吧。”他把我拉到了他怀里。

  “妾也想把真心给陛下。可真心需要用真心交换。”

  “哦？你想要孤的心？”

  “是。唯有得到陛下的心，妾才能永远留在陛下身边。真心才是世间最可靠的东西。”我往他怀里靠了靠。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哈哈大笑了几声。

  “好啊。那孤就给你两个月时间，让你来取孤的心。如果你得不到的话，那…孤就把萧凛的心挖出来送给冰裳。如何啊？”他的嘴唇若有若无的拂过我的耳廓。

  我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直。寒意从背后油然而生。

  “好。”我温柔地冲他眨了眨眼睛，没有片刻的躲闪。

  “滚去给孤铺床。”

  “是，陛下。”

  我回头看了一眼隐在黑暗里的澹台烬，他支着头靠在椅子上，烛光只能映亮他的冕旒 ，他显得如此孤独。

  真是抱歉骗了他。真心啊，真心是世间最不可靠的东西。

  我想起叶夕雾，不，应该是黎苏苏跟我说，她给澹台烬送饭、送衣服、带他看烟花，却依然无法让他生出情丝。她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澹台烬对着她无意识地唤出我的名字。她才知道，或许我对于澹台烬是不同的。

  不。当然不是这样。

  黎苏苏是神明，她拥有那样强大的法力和无与伦比的尊荣。她把守护苍生当做她的使命。她爱苍生，可她也高高在上的俯视苍生。她不明白，爱的前提是平等，不是怜悯。她曾顶着叶夕雾的脸对澹台烬百般凌辱，却又顶着叶夕雾的脸说要补偿。

  倘若补偿能够消弭伤害生出爱，那爱和伤害都将变得一文不值。

  至于澹台烬为什么无意识喊出我的名字。或许是因为他在叶夕雾的脸上看到了我的影子，想起了幼年时我曾送他的糕点，为他制作的药膏。在他人生最无望、绝望的二十年里，我给予的那点儿善意，或许真的在某一刻照亮过他的人生。

  但更重要的是，他见过叶夕雾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疤。他知道，我没有施舍他，我和他一样悲惨。

  这也远远称不上爱，或许他对我这个与他同病相怜的人曾有过动容，可这点儿动容也在我嫁给萧凛后消耗殆尽了。

  他把我嫁给萧凛这件事认为是对他的背叛。而澹台烬这种人，最痛恨地就是背叛。一旦他认为我背叛了他，他就会否定我之前所有的真心。

  或许黎苏苏说的对，只有我能让澹台烬生出情丝。

  因为我们是如此相像。

  不一样的是，澹台烬是还未付出过真心，而我，已经没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