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茜的“意识”在四时钟的指针空间里漂浮了不知多久。这里没有日夜更替,没有季节轮转,唯有无数闪烁的光点,如同破碎的星辰,记录着各个时间点的片段。起初,那种彻底的寂静几乎让她发疯,她拼命地“游动”,试图抓住那些关于铁希的影像,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她存在过的浮木。
她最常重温的,是铁希刚获得生命时的画面。那时的他,声音带着一丝怯懦与温柔,总是轻声唤她“主人”。即便文茜当时态度粗暴,他也只是默默承受,然后在夜深人静时,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她,笨拙地想给她一丝安慰。影像无声,但文茜却仿佛能听见他当初的每一句话语。她看到自己生病时,铁希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看到自己被同学孤立后,他试图讲些并不好笑的笑话想逗她开心。这些曾被她的嫉妒与偏执忽略的细微关怀,如今在绝对寂静的放大下,变得无比清晰和沉重。
“原来……我并不是一无所有。”文茜的魂体发出无声的震颤,“只是我被愤怒蒙住了眼睛,亲手推开了唯一真心待我的人。”悔恨如潮水般涌来,比烈火灼身更让她痛苦。她反复“观看”着与铁希——金王子决裂的那个瞬间,自己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和金离瞳最终疲惫而冰冷的眼神。此刻,她终于明白,契约的解除,与其说是金王子的利用,不如说是她自己日积月累的索取与伤害结出的苦果。
当沉溺于过去带来的痛苦逐渐变得麻木后,文茜开始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时间之流。她像一缕微风,无意识地掠过时间长河的表面。她看到了叶罗丽仙境远古时期的战争,磅礴的仙力碰撞出绚烂而残酷的光晕;也看到几位灵犀阁圣级仙子,如时间公主时希、灵公主花翎等人,在漫长岁月中为维持平衡所付出的努力。
这些宏大的叙事让她感到自身的渺小,却也让她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抽离感。她不再仅仅是那个困于家庭纠纷和校园争斗的文茜,而成了一个超越时间的观察者。她看到人类王朝的兴衰更替,看到伟大的帝王与无名的工匠同样在历史的画卷上留下或浓或淡的一笔。一幅画面吸引了她的注意:一位诗人被贬他乡,于寒夜中对着江月发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的慨叹。那种面对浩瀚时空的孤独感,竟与她此刻的心境微妙地共鸣了。她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个人的悲喜在永恒面前虽如尘埃,但这份存在本身,似乎也有其独特的意义。
绝对的寂静是最严酷的刑罚。为了对抗这种足以让灵魂湮灭的死寂,文茜开始给自己找点“乐子”。她发现,当自己的“意识”高度集中时,能极其轻微地扰动那些时间片段的光点。于是,她发展出两项有趣的消遣:
一是 “星空绘画” 。她小心翼翼地引导那些细碎的光点,在虚无的黑暗中排列成简单的图案,一朵花,一颗星星,或者一把锁链的形状——这是她对自己过去武器唯一一点不算怀念的纪念。这些光点组成的图案转瞬即逝,但创作过程本身,能让她短暂地忘记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
二是 “片段剪辑” 。这是更大胆的尝试。她曾无意中将唐朝一位诗人饮酒的画面,与数百年后一位异国画家描绘的向日葵拼接在一起。两者虽风马牛不相及,但在碰撞的瞬间,竟产生了一种跨越时空的、奇异的和谐美感。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仿佛她这个被世界遗忘的灵魂,居然也能充当一回无声戏剧的“导演”。当然,她绝不敢去触碰任何与叶罗丽战士相关的片段,那里面复杂的情绪——残余的嫉妒、不甘以及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仍是她不愿直面的伤口。
这些行为与其说是创造,不如说是一种本能的精神自救。她在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意识”的存在,防止被永恒的寂静同化、吞噬。
偶遇与启示:惊鸿一瞥的注视
在文茜的感觉中,时间或许过去了数月之久。一天,她正漫无目的地“漂浮”,一股强大而宁静的意志毫无征兆地扫过这片区域。那意志如同温润的玉石,又深广如宇宙本身。文茜的魂体瞬间僵住,感觉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
她“看”到一位身着星辰般长裙的仙子虚影在时间长河上方缓缓浮现,其手持一件散发着神秘光晕的法器,正是时间公主时希。时希的目光似乎能洞穿一切时间线与可能性,她例行公事般地巡视着她的领域。文茜吓得魂体紧缩成一团微光,拼命收敛自己的所有“存在感”,生怕被这位时间之主发现,当作不该存在的bug彻底清除。
时希的目光确实曾在她藏身的那片光点区域略有停留,仿佛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应属于这里的异样波动。但那感觉转瞬即逝,相比于时间洪流中无数重要的节点与潜在的危机,这一点小小的异常实在微不足道。时间公主的虚影很快便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
然而,就在那惊鸿一瞥的瞬间,文茜却捕捉到了时希眼神中的某种东西。那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历经无尽沧桑、见证无数悲欢后沉淀下来的平静与深邃。文茜忽然想到,时希公主是否也如她此刻一般,长久地孤独守望着这条无尽的河流?这位强大的仙子,是否也曾感到过寂寞?这个念头让文茜对“孤独”有了新的理解——或许,绝对的孤独并非她这样无人问津的消失,而是即使身处万千时间线中央,却因知晓一切结局而无人可分享的寥落。
这次短暂的“相遇”没有带来任何交流,却意外地给了文茜一丝奇特的慰藉。她依然渺小,但时间之主的存在本身,似乎意味着这个时空结构是有序的,而非彻底的混乱虚无。她这颗被遗忘的灵魂,至少是在一个明确的、尽管她无法理解的“规则”下存在。
经历了“时希事件”后,文茜变得更加谨慎,但也似乎放开了一些。她不再仅仅蜷缩在属于自己的过去里,而是建立了一种新的“日常”规律:她会花一部分时间去“复习”那些历史与诗词,像预习功课一样,只不过这功课跨越了千年;一部分时间用来进行她的“光点艺术创作”;还会鼓起勇气,去快速浏览一些叶罗丽仙境正在发生的、与她无关的片段,比如冰公主与颜爵的互动,水王子独自静默的背影——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情绪不再轻易被牵动。
她甚至开始试图理解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教科书知识,数学公式、物理定律在时间长河的背景下,似乎也展现出一种简洁而冰冷的美感。她尤其对宇宙星辰的运行规律产生了兴趣,一颗星球的诞生与毁灭,其过程漫长而壮丽,相比之下,她曾视若性分的那些得失,渺小得几乎不存在。
然而,最大的谜团始终萦绕在她心头:她为何会来到这里?是临死前强烈的执念引发了与四时钟的共鸣,还是仅仅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意外?那条被她本能避开的、通往未来的时间长河尽头,又是什么景象?她不知道答案,也无法向任何人询问。
这一天(如果这里还有“天”的概念的话),文茜正对着一段关于宋代星图记载的历史片段“发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照亮了她的意识:
“如果……我能像移动这些光点一样,稍微‘推动’一下某个过去的时间碎片呢?哪怕只是改变一粒尘埃落下的方向?”
这个念头让她整个魂体都因震惊和莫名的兴奋而剧烈闪烁起来。她知道这想法多么危险,触碰时间法则可能带来的反噬后果不堪设想。但与此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好奇、渴望甚至是恶作剧般的冲动,开始在她沉寂的心底悄然萌发。
她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意识”化作一只无形的手,伸向了离她最近、也最无关紧要的一个时间碎片——那里面,只是一片树叶,在某个早已不存在的远古清晨,缓缓从枝头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