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捏报纸的骨节都有些发白,似乎是被报纸上“单孤刀”三个字触动,眼底酝酿着层层风暴,良久,他才颓然松开了手,哑着嗓子咳了一声:
“我一个死人,这上头说的是李相夷,又与我何干。”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否认自己的身份了。
——自那一日在酒楼撞见了原四顾门门人,李相夷归来后便闭门不出,整日不是在院子里熬药就是一遍遍试苦的要死的药汁子。
一到晚上,他咳嗽的声音几乎半条街都听得到,一声声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第二日就能见他蹲在院子里,笨拙地洗被血浸透了的衣物。
那个血量,金闪闪都怀疑哪天她一觉醒来,给李相夷收尸的任务进度条自己就走完了。
东山镇不少人都暗搓搓问过金闪闪,她家这位房客是不是得了肺痨。
“好吧。”
金闪闪有些遗憾地吧嗒吧嗒嘴,看了一眼院子里杂七杂八的零件:“楼车还有半月就能完工,到时候找人在外头组装起来就成、还有……”
她忽然皱眉盯着李相夷,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起身去厨房转了一圈,手里便端了个白瓷大碗,里头装了一只黄澄澄的酥梨跟少许银耳:
“喏,隔壁刘婶子叫我给你的,里头挖空了放些冰糖炖数,能缓解咳疾,她说家里小孙子前几日差点落海,是你把人捞上来的,说要我谢谢你。”
酥梨两文钱一个,也就银耳还值些银子,就连白瓷大碗也是最粗糙的那一种,上头半点花纹都没有,可李相夷捧在手里,总觉得微微发沉。
“虽然前几日多谢你替我解围,虽然我也不是打不过那个紫螃蟹,可总归有些麻烦。”
金闪闪又递上一包油纸包:
“苏李记的糖莲子,就当谢礼了。还有,成天别瞎想,人就是在一天天胡思乱想里废掉的。
以后你要是不想做李相夷,就在这里做个渔民,每天挣十几文钱,买一块肉,打一两酒,回家倒头就睡,保管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她没问李相夷为什么要出手帮她,也不解释自己一个偏远小镇的铁匠如何会武,毕竟连肖紫衿都不曾发现那一日是李相夷出手。
“好。”
李相夷垂眸应了一声,捏着碗边的手慢慢摩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慢吞吞接过了糖莲子。
等回到屋内,他才放下手中大碗,捡了一粒糖莲子含进嘴里,神情没有多少变化,但能瞧出周身气质肉眼可见的软化了几分。
尽管他平日里装得云淡风轻,可偶尔抬头看天,心中只剩下刺骨的恨跟冰冷,恨杀死师兄的人、恨想他死的人、恨给他下毒的昔日同门云彼丘,也恨动用火炮袭击四顾门的角丽谯……
可等他回过神,又会觉得莫名空虚。
他不知道该恨谁了。
“李相夷”这个人好像随着那一座衣冠冢随风而去,留下的只是一副行尸走肉般的空壳。
从前他行侠仗义,快马江湖,追随之人若过江之鲫,所救之人真心或是假意,他也分辨不出,或者说,不屑于分辨。
可如今他龟缩一隅,一只酥梨、一包糖莲子,却奇异地叫他内心的波涛汹涌平复了不少。
这姓金的少女,又是什么人?
缘何要藏身于东山镇?
能在人群里发现是自己出手,对待“破军剑”肖紫衿也毫无畏惧之色,就连天下至宝少师剑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块废铁,此人非寻常人。
李相夷捏着一粒糖莲子若有所思,却被胸口处传来的憋闷打断:“咳咳、咳咳……”
半晌他又苦笑起来:“才、咳咳咳、才说过不管这些、咳咳、怎么又……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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