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东方霈不欢而散,我就不顾阻拦地罢免了他,并且再不许他入朝为官,把自己关在道观中修行,避不上朝,只将朝政之事托于内侍总管传递折子,每又日派几百士兵守卫,以防奸臣害我。
六年呐,我等了六年,终于传来仙酒酿好的消息。
我听完先是一愣,继而是喜,继而狂喜,我大笑:“世上哪来的一个欺世盗名的东方霈,妄言不能成仙,而今酿得仙酒,朕的机缘岂不是到了!”
我悄悄派人去取了仙酒回来,正欲从内侍总管手上接过来喝时,不知是谁作梗,东方霈竟然穿着守卫的铠甲混了进来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翻了我手中红玛瑙般的仙酒,瞪着我,目眦尽裂。
我盛怒上头,也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目眦尽裂。
“东方霈,你竟敢、竟敢……朕要杀了你!”
“哼。”东方霈冷笑,“杀我?陛下何止敢杀我一个小小东方霈?你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屠戮无辜稚子、屠杀江山社稷!”
“胡说八道!朕是百姓称颂的好君王,如何会这般行事!”
他继续冷笑着质问我,“陛下可知何为‘百日红’?可知那雪莲与雪参何来?可知上等西域陈酿又是多少钱一坛?”
我愣住了,完全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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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六年,东方霈走遍了雪山边境,得丞相相助,秘密查出了许多关于仙酒的内幕,因此受到围追堵截,与丞相断了联系。此刻好不容易随着押送仙酒的队伍混入国都,找到丞相,经过丞相安排,终于又进得道观,才将真相句句道来。
他说:“所谓‘百日红’是方满百日的婴儿之血;雪莲和雪参是军队押送成百上千百姓到雪山之上采的、是民脂民膏买的;上等西域葡萄酒一坛需要百两黄金……”东方霈看着我,一字一句都极尽痛恨,又极尽怜悯。他问我,“这种每一滴都是血汗、每一滴都是罪恶的酒,真的是仙酒、真的能让人成神长生吗?”
我像是梦中受了当头一棒,突然醒来,只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世界好像都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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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侄儿带军进京了。因为我沉迷求仙问道,荒废朝政,赋税繁重,致使百姓荒废农桑,寻找炼丹的材料上贡;为酿制一杯仙酒劳民伤财、滥杀婴孩,罔顾生命,罪大恶极……如此这般,罪名不计其数。
那天,我的老丞相痛骂叛军,而后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壮烈殉国。
那天,我的朋友并臣子——东方霈,拎着一柄断剑就加入了血战。他很弱,很快就被抓了。我的侄儿知道他,有意招降,他没有答应,只望了一眼他的国君,也就是我,然后撞柱而亡。
那天,我的臣子们都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我被押上囚车,终于经过了我的国都的街市。我看见遍地的饥民、看见我的子民怨毒的眼、看见为了生计抢盗放火而燃烧的房屋上飘散的青烟。
原来我引以为傲的太平盛世早就已经在丹炉里烧得什么都不剩,在酒坛子里酿得发了霉。
“我们陛下真傻,真的。咱们国家刚好些就开始沉迷修仙。这六年,他为长生劳民伤财就算了,竟然又为了一杯劳什子仙酒,滥杀婴儿。这下好了,皇位没了……”
“呸!陛下?他就是杀人凶手,是个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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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罪恶的仙酒,成全了我的愚蠢,却葬送了我的国家、葬送了我的朋友。前人不是没有犯过这样的错,我却重蹈覆辙。
我真傻,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