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聒噪，总是叽叽喳喳的围着他说话。可云竹总觉得她是跟另一个人说的。
那期间，她说的最多的就是问他这是什么草、那是什么草、你很久不来拔草了，我等了好久。见云竹不搭话，她就拔许多相似的草一股脑的丢进他的背篓，自鸣得意的说她帮了大忙，药草采满了，让他坐下休息。
云竹起先不理她，只由着她乱来，下山了独自挑选好了再回观里。后来烦了，就骂了她一顿，说她只会捣乱，药草是救人用的，她这样随意，简直是枉顾人命。又将药草倒出，在许多相似的草里逐一甄选。
“你只说你拔草是在采药，只说草药可以救人，又没有告诉我什么药可以做什么，如何辨认。我看它们和你采的也没什么区别，我就是想帮你……”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听他的话带着责难，觉得委屈，就坐在云竹对面一边抹眼泪一边喊说，“臭道士，你是坏人！”
云竹从小生长在道观里，没见过姑娘哭，一时间乱了方寸，又觉得这姑娘其实挺善良的，应当不是恶妖，也没管自己之前什么时候跟她说过那些话，就答应教她分辨草药，讲解药理。
然后她就笑了，眼眸灿若星辰。
那天，云竹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杜若。
因为她说她自修成人只认识他，他从来只叫她姑娘，她没有也没想过名字。
云竹叹了口气，闻见她身上若有若无淡雅的香气，恰说到杜若是香草，又象征高洁，便觉得杜若与她极相宜，于是就这么定了。
这天晚上，云竹又做了个梦。
他是个游方的道人。
某天，他从西海边捡了颗通透的翠绿色种子，心下觉得稀奇，便带着它一路游历，回到道观后将它种在了院里。
时间慢慢过去，他收了徒，那种子受着经文与香火的熏染，也慢慢发了芽、长高，带着些许淡雅的香气。
等他从道士变成了老道士，道观规模也逐渐扩大了，只有那棵树的生长依然极为缓慢。为了扩建，老道士将小树移到后山，每天爬山去看它，坐在树下修行。
后来他病了，他太老了，去不了了，心里常常惦念，就让徒弟每天上山采药，晾干了救治贫苦，顺便看看那棵树。
有天傍晚，徒弟回来说没有异样，他却觉得不安，撇下徒弟们就爬上山去。恰好有个眼生的年轻樵夫被那树的香味吸引过来，准备伐了它，想着也许能卖些钱。
他上去拦住他，说：“世间玄妙，万事自有缘法，贫道与它有缘，烦请施主放它一条生路。”
樵夫亦算是道家信众，听了他的请求，也就离开了。等月出东方，弟子们觉得不对赶到山上时，他已在树下羽化了。
多年以后，关于这棵难以长大的树，与它有关的最后只言片语也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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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竹醒来恰好天亮，推开门就闻见了杜若熟悉的香味。他疑心那姑娘偷偷跑入了道观，不觉忧心她一个小妖会被师兄们抓住，索性在观里寻了一圈，不见她踪影，总算有些放心了。
待上得山去，那姑娘身上的香气越发明显，云竹循着香气兜兜转转，却见到了那棵挂满花苞的树。
上次无故在树下睡着，醒来又被她吓着，没能细看。如今看来，它的叶子似枫似柏，一时竟不知是何树。
那一树繁花已开了些许，细细看来颇为壮观。
正看得出神，杜若又突然冒出来，指着那树，颇为得意地问云竹：“小道士，我开花了，是不是更漂亮了？”
云竹心下了然，原来她是树妖，竟也愿意叫一颗香草的名字。
他不由得失笑，问杜若是什么树，杜若一脸骄傲，说她不是普通的树，她从西海那边漂洋过海来的，一路历经风浪，渲染得好不传奇。
又说“要是你哪天要死了，我肯定能救你一命”，云竹听了觉得熟悉，梦里她也说过相似的话。
然而，她最终也没说出自己是什么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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