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畔漫起白雾,眼前一幕渐渐模糊,待白雾散开后,场景已变为不周山,天兵奉命捉拿人间戏水作乱的黑龙,该龙躲至钟鼓处寻求庇护,太子长琴奏琴令钟鼓沉睡,见此黑龙竟是昔日好友悭臾,失神一瞬手下一乱,却酿成大祸。钟鼓苏醒,撞断不周山,天柱倾塌,生灵涂炭。天庭降罚,祝融、共工往渤海之东无底归墟思过千年,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轮回之中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
太子长琴跪立在地,默默承受凤来原身被毁,并未辩言。
百里屠苏亦无言。纵然先前已从梦中及女娲口中得知此事始末,但亲眼目睹因天柱倾塌所致的人间惨相,感受全然不同,带来的冲击更甚。
太子长琴凤来原身既毁,魂魄去往轮回,百里屠苏亦身体不受控地跟在后面飘。途经榣山,阿飘似乎顿了一下,缓缓停住。百里屠苏却没能刹住,直直撞进了太子长琴魂魄中,然后……出不来了。
百里屠苏:“……”
常听先生说“合体”,原来是此等感受。
他颇为郁闷地被迫跟着太子长琴在榣山徘徊,尝试控制阿飘离开,无果。太子长琴似乎铁了心在这里晃荡,无琴可奏无人可听也不觉无趣,就整日飘在这望眼欲穿等一条不会回来的渣龙。
太子长琴无知无觉,百里屠苏却清楚地知道,如若一直在榣山眷恋不去,将会发生何事。
然而他什么都不能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某日一群人族工匠上山,魂魄忽然被一股力量牵引,挣脱不得,太子长琴茫然回头。百里屠苏看到一工匠正持一块玉石状物体,魂魄正是被此物所吸,被吸入前最后看到的,便是那枚他无比熟悉的——玉横。
翻云寨,甘泉村,自闲山庄,以及……乌蒙灵谷,它不知吸去多少无辜魂魄,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再次睁眼,是被巨大的痛苦裹挟着清醒过来,魂魄似乎被阵法束缚住,强行撕裂。
禁法“血涂之阵”。
三魂七魄本为一体,遭硬生生分离,裂魂之痛苦不堪言。每次煞气发作痛苦不堪,然比之裂魂不如,施加在魂魄之上的痛楚无法抵御无可逃避,饶是心志坚韧如百里屠苏,亦几乎无法承受。煞气似也被激起,混沌间思及太子长琴之命,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永生永世孤独,该是如何绝望,如坠深渊,求出无期,不如,以焚寂之火毁掉所有一切,把世间化为灰烬焦土。
这样仿佛没有尽头的痛苦持续不知多久,三魂七魄终被撕为两半,命魂四魄被取出铸入焚寂之剑,余下二魂三魄明灭几下,愈加暗淡,却顽强地不肯灭,不甘而执着地在空中飘荡,无所归处。
百里屠苏意识浑浑噩噩之时,便觉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略不自在地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竟在焚寂剑内。
他试着从焚寂剑中挣出,毫无阻碍地飘了出来,像阿拉灯神丁一般袅袅升起。
百里屠苏:“……”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阿飘一样失去双腿的下半身,然后和对面的小孩——应是角离之子角越,大眼瞪小眼。
之前昏沉中感受到的目光,应当就是他。
角越整日便是呆望焚寂,其余一切均不关心。有时目光空洞无神,不知所想,有时怀着极深的,出自本能的渴望和眷恋。
百里屠苏对上他的眼睛时常恍惚,仿佛欧阳先生……最后看自己的眼神。
剑中岁月长,好在百里少侠耐心甚好,默默看着角越从小豆丁慢慢长大,样子越来越接近红叶湖那位妹妹头的大哥哥,不过身量要再矮些。
或许是知道自己无人看见,无聊了数年,一向冷肃的百里少侠也放得开了些,动了动瘫了太久的木头脸,冲角越做了个鬼脸。
角越瞪大了眼睛。
百里屠苏:“……!”
他……看得到?!
百里屠苏还没来得及窘迫,也没来及细想自己难道真的就这么跟角越虚空对视了这么多年,焚寂忽然震动。
百里屠苏抬头,便见数道封印落了下来。
焚寂剑被女娲封印带走,他原以为自己也会被迫跟着焚寂离开,但竟是留在了铸剑池中。且觉得空落落的难受,仿佛自己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剜走,再也回不来。
角越眼睁睁看着女娲将焚寂拿走,呆了半晌,似乎终于明白自己再也要不回另一半魂魄了,眼神无望地看着空空荡荡的铸剑池,忽然纵身跳了进去。
百里屠苏一惊,下意识地想跃出伸手去接,剑池却仿佛变成泥沼,将他困在原地。角越幼小的身体瞬间被赤红铁水吞没,落入他虚空筑起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