榣山一

　　悠悠的乐声响起，榣山水湄一只水虺探出头，安安静静地听着。

　　百里屠苏望着那位奏琴之人的背影，他正悠然又认真地拨弄着琴弦，一副仙人之姿，正是天界乐神太子长琴。

　　这里与先前梦境有些许不同，梦中此景总似隔着一层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而这次百里屠苏却能清晰地看到以前从未注意过的细节，比如——

　　他看见太子长琴脑后缀了许多小小的发辫，细细编着束了满头，与最后欧阳少恭潦草地将头发一拢一个发带系了敷衍了事完全不同，简直是两种极端。

　　百里屠苏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嗯，发质很好，无比顺滑。欧阳先生敢如此糟蹋自己的头发，发质却还顺滑得令人羡慕，原来这种东西也会跟着渡魂渡过来吗？他想想自己不束起来编成麻花辫就会炸毛的头发，颇感郁卒。

　　太子长琴忽然转了一下头，屠苏连忙缩回手，觉得自己此举太过无礼，上前道歉。

　　“无意惊扰上仙，我……”

　　但太子长琴所看方向却不是对着他，而是悭臾——那只水虺。对他的话也置若罔闻。

　　百里屠苏有些无措地立着。

　　原是一曲终了。太子长琴覆手按下琴弦的嗡动，问道，“悭臾，今日之曲如何？”

　　悭臾直起身子，摇头晃脑道，“你作的曲子，总是好听的。”

　　“……”

　　百里屠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是看不见自己的。自己应是正以旁观者的身份，入了……他的记忆。

　　不同于他祖洲所见庞然傲视天地的巨大应龙，悭臾此时还只是一只小小水虺，细细一条，它勾勾尾巴，缠住长琴的手腕，“你天天来弹琴给我听，我却没什么好报答的，等到有一天，我修炼成了通天彻地的应龙，就让你坐在我的龙角旁边吧，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山中不知岁月，待得久了心如沉水，弹琴奏乐本是为了怡情，”长琴抬起手，将悭臾举到眼前，眼含笑意，“但若无你陪伴，未免也太过孤单，何来报答之说？”

　　悭臾蹭了蹭他。

　　“不过你的话我记下了。纵然悭臾尚有数千年方能修为应龙，”长琴笑道，“今日之约，永远不变。”

　　百里屠苏默默看着，想起蓬莱终战时，先生忆起这太古之约，神情是如何怀念而凄怆，已过数千年，物是人非，纵是应龙寿数也已至尽头，而太子长琴残魂亦逃不过消亡。

　　可直到最终，他们也没有见上一面，是否真如那……“缘悭一面”之说？

　　太古之约，乘奔御风，终究不复践言。

　　“不再多待几天？”

　　百里屠苏回过神，听见太子长琴回答悭臾。

　　“父神已决意随伏羲大人，由建木天梯离开人间前往天上，我定然只有同去，初建天庭诸事未定，想必众神皆会忙碌许久，我须多帮帮父神，只是如此一来，未知何时才能重返榣山。”

　　悭臾很是不舍：“待你空下来，再来榣山找我玩儿。还有几百日我便能化蛟了。”

　　“听闻虺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龙，再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可惜这一回我却无缘亲眼一见。你胸中既有大志，本不该埋没，愿勤加修行，早日得偿所望。”

　　悭臾昂起头：“一定会的。等我修成应龙，呼风唤雨当然不在话下，也能实现当初和你的约定。”

　　长琴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