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失忆的是聂桑榆2

或许是聂桑榆另辟蹊径的安慰方式奏效了，亦或许是她在一旁叽叽喳喳甚是聒噪。

总之，原本死气沉沉的人终于肯舍得分她一丝目光。

季夏之月，腐草为萤。

望着从他们周身萦绕而过的星星点点，聂桑榆灵机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法子。

只见她万分诚恳地对他说：

聂桑榆“既然他们都不要我们了，那么从今往后我们来做彼此的家人，生死不弃。你说，好不好？

山间的风吹起他凌乱的发丝，少年人的双眸始终明暗交杂。良久，他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

宁钰轩“好。”

离京前夕，聂桑榆才后知后觉那晚她的“家人”被陛下急诏入宫时他们还未来得及互换称谓。

宫规森严，此后数日她也再没有机会见到他。

不过好在她从聂将军那里得到了关于他的消息，如今他已承袭其父爵位，成为圣上钦封的陌玉侯——宁钰轩。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封号倒是与他极为相配。”聂桑榆想。

羌笛悠悠，月满西山。玉门关外景色依旧，而少女如诗情怀只有风知道。

聂桑榆初到京城那日便在街市上遇见了宁钰轩。当时他身穿一件水青色的长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只遥遥一眼，她便认出了他。不过，宁钰轩却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山不来就她，她只好去就山。

于是，聂桑榆不顾女儿家的矜持，日日在政事堂对面酒楼的包厢上弹奏凤求凰，以期他能晓她心意承她深情。

不仅如此，宁钰轩去哪儿，她便如影随形跟到哪。

甚至为了嫁予宁钰轩，她不惜牺牲女子最为看重的名节。最终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逼得聂将军只能向陛下请旨赐婚。

聂桑榆当然知道自己此举是多么离经叛道不可理喻，她也看得见宁钰轩每每望向自己时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可那又如何呢。

彼时的她宛如一个溺水之人，而宁钰轩是她唯一可抓住的浮木。哪怕这根浮木上长满了短刺，她也只能更加用力得抓紧。

何况，是他答应过要做她的家人，生死不弃。君子一诺千金，她不允许他有任何反悔的机会。

所以即使被宁钰轩百般折辱，她也执意要嫁入宁府。他不必与自己琴瑟和鸣，但总是能相敬如宾的。

直到聂桑榆被宁钰轩带兵追至断崖前，她方知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聂桑榆“我没有杀她！我跟你说过！”

夫妻四载，真心相待，换来的却是丈夫的不信任。

自古以来都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聂桑榆清醒得知道宁钰轩要自己回去，也仅仅是为了问罪于她，好给他新纳的温姨娘报仇。

痴缠数年，她终究还是逃不过被抛弃的宿命。

聂桑榆“鹣鲽散，圆镜碎，鸳鸯各自飞。”

正值春寒料峭，聂桑榆却顾不得自己衣着单薄。脚边杂草丛生，平生最爱干净的她直直跌在了众人的俯视之下。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她自问，明明已经低到了尘埃里，可为何始终未能换得心上人的一次垂眸呢。

既如此，她不愿再强求。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聂桑榆挣扎着起身拼尽全力与宁钰轩对视时，才发觉原来他一直都像是在看一株微不足道的草芥般审视着自己。何其哀哉。

她终于可以断定，草木尚且有情，他宁钰轩没有。

于是，聂桑榆用此生最恶毒的言语刺向了她曾经唯一深爱过的人：

聂桑榆“夫君，我诅咒你，跟我一样，一辈子绝望，痛苦，不得善终。”

眼前是逃不脱的戈壁流沙，身后是凝视她的无底深渊。

当聂桑榆逐步后退往陡峭处走去时，她听见宁钰轩质问自己究竟要干什么，内心只觉可笑。

她还能如何，不过是想求得一个解脱罢了。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年少时，聂桑榆也如寻常女儿家一般想觅得自己的如意郎君，与他尝尽盛夏的白瓷梅子汤，赏遍晚秋的橙黄橘绿时，醉卧寒冬的疏影香如故。

但是这一生，她再也做不到了。

               …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十五初展眉，愿同尘与灰。

 十六君远行，瞿唐滟滪堆。”

                   …

短短十八载，一纸荒唐书。

若得神祇眷顾，时光倒回，她想永远做西北草原上那个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聂桑榆。

奈何天不遂人愿。

风吹拂柳，燕衔春泥。白衣袂袂，青山未老。

只可惜，世上再无聂桑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