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煦三年,镇远大将军聂向远携妻女举家迁至西北奉旨驻守边境,无诏不得入京。
长路漫漫,朔风凛冽。
马车里聂夫人轻哼歌谣极尽温柔地哄着怀中婴儿入睡。她虽是个妇道人家,但也明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
自那日老爷将这个孩子抱到她房里时起,聂桑榆就注定是他们将军府的大小姐。
也是那日,聂夫人向聂将军承诺自己会待她视如己出,并永远守住这个秘密,只盼这孩子一生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圆日逐渐向下沉去,尽管一路行程颠簸,所幸队伍赶在天黑前到达了营地。
聂夫人见女儿睡得正沉不忍惊醒她,便只掀开帷裳唤人寻来一条厚毯盖在聂桑榆的身上,以免她夜间受凉。
西北虽不比京城繁华安定,景色却胜在辽阔壮丽。天边红色晚霞时隐时现,远处有一缕孤烟升起轻叩余晖的门扉,似是欲问亲人何所在。
边关苦寒,将士们常常食不果腹,百姓也因战乱频仍怨声载道。
聂将军戍边以来日日案牍劳形,一心祛除军中沉疴积弊为民生谋福祉。
即便如此,公务繁忙之余他仍愿意抽出时间陪伴女儿,并亲自教授她骑射之术。而聂桑榆也无愧于将门虎女的称号,自小不爱红妆偏爱武装。
父女俩这如出一辙的性子时常惹得聂夫人忧思不已。身为人母,总归要比做父亲的想得更加长远一些。
大漠黄沙,长天碧草。
一袭白衣纵马驰骋于天地之间,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聂桑榆的坐骑是一匹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聂将军因战功赫赫得陛下赏赐后又转赠给她作为七岁的生辰礼。
她给它取名“莳萝”,到如今一人一马已相伴六载之久。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聂桑榆伏在马背上边用沾满了月霜的柔荑轻轻抚摸着马儿的鬃毛,边柔声道:
聂桑榆“莳萝,明日我便要启程去京城了。母亲说那儿的女娘都是坐轿子出门的,所以我不能带你一起走。不过你放心,等我找到他后我就带他回来见你,到时你可不许忘了我啊。”
记得八岁那年聂桑榆跟随父亲回京述职,途径城郊一处破败村庄,据镇上的人说这儿前夜甫被匪帮烧毁殆尽。
说来奇怪,当时还只是小马驹的莳萝倏然没来由地领着她向里奔去。也正因如此,聂桑榆才能发现废墟之下尚有一线生机。
那人看上去约莫与她同岁,聂将军吩咐随行医士将其救下后便交由她妥善安置。
然而好不容易等人清醒后任凭聂桑榆如何询问他却始终置若罔闻,如一座岿然不动的青山,只死死盯着地上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绝望而哀恸。
许是物伤其类,秋鸣也悲。聂桑榆见状竟对他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聂桑榆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没有家人了。
闻者依旧不为所动。聂桑榆也不在意,仍自顾自地轻声细语般娓娓道来,
聂桑榆“我那素未谋面的生身父母在我出生后就把我送给别人抱养,然后彻底失去了音讯。没准儿他们现在已经死了,也没准儿他们正问心无愧地过着安宁祥和的日子。
聂桑榆而我迄今为止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姓甚名谁,祖籍何方。来日身死,怕是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吧。”
聂桑榆并没有诓骗他。
她永远忘不了有一日,自己献宝似的拎着刚从山上捕获的兔子前往军营。
因聂将军平日里常带她来此骑马,故守卫对聂桑榆甚是熟稔,见来者是她后便免去了通传直接予以放行。
那会儿她放缓步履行至帐外,本是想给父亲一个惊喜,却意外得知后来折磨了她数载的真相。
西北人烟虽少,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缺不了风言风语。
从前聂桑榆只当作是长舌妇们茶余饭后的无稽之谈原是事实,她的确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