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是被遗留、被丢下的意思。七十年代的社会,父亲重男轻女,母亲生下我时,他还悄悄地把我送走。
后来,是外公把我抱回来的,父亲跪在外公家门口求他,但无济于事。
母亲知道后大发雷庭,父亲发誓会改过自兴。
外公执拗,所以我从小被外公外婆抚养长大。
姜落是父亲取的名字。
二〇〇年,我刚满六岁,该上小学了。
外公把我送回了家,家里多了一个新成员。我的弟弟,姜青。
青,是绿树常青。
母亲做了很多菜来招待我,我反倒觉得这更像招待一个客人。
“落落,多吃点。”她对我无微不至。
父亲对我态度不变,但没表现出来,只当我不存在。
母亲对我溺爱,这让我更加渴求父亲的爱。
上小学的第一天,是外公来接的我。
我牵着外公的手,跟外公一起回家。
家里,外婆正在做饭。我坐在窗边。“外公,他怎么一个人啊?”
我指着窗外,那是一个男孩。
外公摸着我的头:“他的爸爸去保护世界了。”
“他的妈妈呢?”
“在工作呢。”
我趴上窗户:“没有人陪他吗?那也太可怜了。”
后来很多次,我常看到他一个人。
我每次都会坐在第一次见他的位置,看着他回家。
久而久立,那便成了一个习惯。
我很敬佩他,因为外婆告诉我,他的父亲是警察,他母亲是老师。
逐渐,种子破壳萌芽,我想和他有交际,可始终迈不出这一步。
可我发现,他和我在一个学校,世界上的缘份还真说不准。
二〇〇一年,外婆去世了。
葬礼上,我又遇到了他。
他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一旁。
我抹掉眼泪,递给他一颗糖。
他没有接,也没有说话。
那是我们第一次有交际,却算不上成功。
加上外婆的离开给了我沉重的打击,我站在他的旁边,一下哭了出来。
他起身,默默地走开了。
外公教我念《爱莲说》,词中有一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是他吧。
我呆呆地望着外公:“他叫什么名字?”
外公朝我的视线望去:“他姓吕,单名一个璟字。璟,是玉。”
“吕璟......”
“璟,是玉。”
我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那,落是什么?”
落,是被遗留、被丢下的意思。
可外公却说:“落,是不拘束的意思。”
后来我常常往他的抽屉里放我爱吃的零食,与朋友打闹时到他面前......
他在微风中肩章挺拔,我踩着他的影子回家。
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像是电影里擦肩而过无数次却永运不会有交际的陌生人。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我常想着对上他视线时我的惊慌失措可他的身影总在我的眼前消失。
他就站在那里,面容隐逸在阴翳,没有半点烟火气。
小升初那天下着大雨,我收扮好书包出了考场。
是父亲来接的我,我欣喜若狂。
“爸爸!”我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父亲拉住我的手,带我去买零食,买衣服。我只觉得父亲的手掌很大,很温暖。
可他没有带我回家,而是去了旅馆。
“落落,今晚乖乖地在这睡一觉,爸爸明天带你回家。”
我点头:“我会听话的。”
夜半时分,因为喝了父亲买的饮料,我睡的很沉。
睡梦中,宽大的手掌抚上我的胸脯,手心带着茧,弄得我很疼。
我翻身,可那只手掌仍在蹂躏着我。
一具身体压了上来,混杂着恶心的气味。
我喘不过气了。
我考上了元川中学,市上数一数二的学校。
母亲买了很多东西庆祝。
“落落真厉害。”
报名那天,我在录取栏上看到了吕璟的名字。
他排在第一个。
“妈妈,吕璟好厉害。”
母亲点头:“是啊,第一名呢。”
陈语是我的邻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我们同在元川中学。
班上有不少小学同学,所以我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
但我很久没有见过吕璟了。
那天夕阳正好,我随着人流进入校园,沿途路过沸腾的篮球场。
我拉着陈语凑热闹,去看他们打球。
这次,我终于看到了他。
他放荡不羁,精致的五官没能收住一点锋芒。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太想翻越这座山峰,拿下峰顶恣意生长的一簇鲜花了。
我很庆幸他活变了样,阳光包罗,永远生动。
于是我暗暗与自己做了赌约,再与吕璟碰二十四次,我就去找他。
二十四次,再快点。
天空流淌黛蓝颜料,风是冷调绿意。
我翘着凳子往外望去,只见吕璟从我眼前走过,进了隔壁班。
惊喜和雀跃悄悄爬上心头。
我连忙起身,如从前一般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教室门口,朝里望去。
吕璟与同学讲话时脸上挂着笑,有股如沐春风的温和。
食堂队排的很长很长,我急不可耐。
“你先排着,我去看看哪人少点。”我对陈语说着。
我征征上前,看哪个窗口好吃,看哪个窗口人少。
拨开人群,我一眼便注意到了吕璟。他在邻边窗口,和陈语现在站的位置并排。
我迅逃跑了回去,站在陈语身后:“就这个,最好吃。”
蝉鸣不绝,心脏怦怦直跳的少年时刻,我永远记得。
那天是我们第二十四次见面,外面却下起了大雨。
我收拾好书包,准备看到吕璟时就跟在他身后。
吕璟经过我面前时,手里没拿伞,我内心欢喜。
“小语,你今天自己回家哦,我先走了。”
陈语拉着我的手:“早点回家。”
出了校门,我开开心心的踩着水坑,吕璟走在我的前面。
他拿着书包挡雨,模样好笑。
我撑开伞,正准备上前和他一同打伞。
父亲出现了。
他拉住我的手:“落落,跟爸爸来。”
父亲没有带伞,我把伞高高举起,盖过他的身体。
“好。”
父亲带我来的还是那个旅馆。
“一间单人房。”
父亲付了钱,又拉上我的手。
我闻到他身上浓厚的酒味,下意识退了一步。
“爸爸,我想回家。”
“就住一晚,爸爸明天带你回去。”
我往门口走:“我有事,爸爸,我真的要回家。”
“回个屁的家!”父亲涨红了脸,把我往外面拉。
他拉着我进无人巷子,将我摔在地上堆着的草谷上。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父亲让我感到害怕。
“跟你妈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我推开他,往外跑。
那年我十三岁,比不过他一个成年干活男人的力气。
他一把将我拉回去,我失重,倒在水泥路上。
他捂住我的嘴,开始扯我的校服。
“臭婊子。”他扬起手,一个巴掌甩在我的脸上。
我吃痛,哭着告诉他:“我求你,别这样。”
可他捂住我的嘴,我只感觉晕乎乎的,无意思的就没有反抗,任由他随意撕扯的衣服。
直到身体没有遮挡物,我只觉得寒气袭人,冷得瑟瑟发抖。
他没有一丝人性,毫不留情地侵犯着我。
害怕,惊恐,恶心迅速席卷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身体被盖上了衣服,那人抱着我,告诉我:“那只是在做梦而已。”
我睁开眼睛,睫毛扑朔着雨水,看见一个男人的脸部轮廓。
“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那个叔叔说着,我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紧攥着一个风铃。
我递到他的手上:“对不起。”
叔叔带我去了医院,外公和母亲赶到时抱着我哭了很久。
我盯着手上的铜骨节不吭声。
是救我的叔叔给我的,他说:“留个念想。”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有精神病和狂暴症,经常殴打母亲,这是每天外公来接我的原因,母亲不愿我知道这些。
直到我发生了这些事,母亲才告诉我。
外公报了警。
父亲被判了三年,进了监狱。
这是过后,我常怔怔不郁,母亲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才得知我患上了抑郁症。
于是,我休学了。
直到初二我才回学校,那以后,我对周边的事开始感到害怕,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成绩也一落千丈,最好只考了五中。
我只对陈语敞开心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无助、崩溃只有她懂。
好在上天对我生出怜悯,我也并没有一直止步于此。
我竟在五中碰到了吕璟。
两年了吧。
两年前,我终于可以搭上和他同步的快车,却产生了令我一辈子都无法抹掉的阴影。
我开始害怕他,很久没有注意他了。
可他为什么又闯进了我的世界。
是我的心心念念,还是上天安排。
我唯一的爱好便是画画,我画了很多人像,有外公的,母亲的,也有陈语的,后来我也开始画吕璟。
如枯木逢春。
可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我不干净。
我赤裸着身子,在黑暗的房间与他四目相对。
我常会怪他,为什么他不会回头。
如果那天他回头了,说不定就能拉我一把了。
可我又只能怪我命不好。
在麻木不仁的日子里,我开始学会抵抗。
除了陈语,我愿意对吕璟也如此。
他不知道他的皎洁明亮,也不知道他才我心中的月亮。
后来。
他冲破我晦暗天空一角,带我走出绝境。
吕璟啊,暴雨太冷,别把我的手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