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万佛慈悲 第101章

傅北川听了这故事，眼望行痴良久不语，想起自己这几年行走江湖，虽说不想滥杀无辜，但与敌手搏斗，出手也从未留有情面，毙命于自己掌间刀下之人无数，心中隐隐感到有种矛盾，额头渗出一层细汗，忽然问道：“方才大师之言，在下虽明了其中道理，可尚有一事相问，大师能否指教？”

行痴道：“‘指教’二字，老衲实不敢当。施主但讲无妨。”

傅北川道：“在下乃是习武之人，行侠仗义本是分内之事，不免与人争斗，伤人性命在所难免。但若与敌相斗之时，心慈手软，岂不是饮颈就戮，反受敌害？”

行痴道：“老衲看出施主是位性情中人，胸怀侠义心肠，令老衲着实钦佩。不过，方才施主所言，却是误解我佛慈悲本意。老衲另有一言，还请施主斟酌。”

傅北川问道：“请恕在下愚钝，还请大师替在下讲明？”

行痴道：“凡有大智慧者，必胸怀无量慈悲之心，若只具其一，则为小乘。施主乃是学武之人，当然懂得不以武艺持强凌弱之理。但若以行侠仗义为名，持强斗狠，心怀无限杀念，必定会堕入噬血魔障而无法自拔，这与那些滥杀无辜者实无二异；反之，若能以善念为本，胸怀天下万物苍生，顾及生灵涂炭之苦，则慈悲之心自成。”

“《涅槃经》云：‘为诸众生除无利益，是名大慈；欲与众生无量利乐，是名大悲。’如此心中便会时时顾及关爱他人、父母、妻子、眷属之苦与乐，生与死；凡万物者，皆有灵根，而有‘众生缘慈’，心中愿给予一切众生安乐；愿拔除一切众生痛苦。如此，虽未达慈悲之无量境界，但若世人都以慈悲为怀，则众生安乐，终无兵患战端，萧墙之祸。阿弥陀佛！”

傅北川心中忽然想起芙蓉阁主将那只野兔放生的情形，当即领悟，又向行痴行礼，道：“在下已有所感悟，日后定当谨记于心，多谢大师。”心中这才释然。

时辰不早，向行痴告退，与芙蓉阁主走出“千佛洞”，又见风高月明，顿觉气爽无比。将芙蓉阁主送至“千佛洞”山下的柴房门前，却隐隐听到大漠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不禁又皱紧眉头，轻声道：“姑娘且慢。”

芙蓉阁主见他神色忽然凝重，问道：“傅壮士，可否是身上伤处甚痛么？”

傅北川听她时时挂念自己伤情，心中又自感动，但此时却听到那马蹄之声正朝“千佛洞”这边驰来，而且数量不少，心说：“不好，恐怕是那些“百刀门”武士寻觅到踪迹，又再跟踪而至。”此刻自己虽恢复了多半力道，但身上伤处却颇重，无法全力再与那些武士周旋。

当下对芙蓉阁主道：“在下听到马蹄声响自大漠传来，恐怕那些西夏武士已经发现了咱们的踪迹，这里虽有洞穴可以藏身，但恐搅扰了佛门圣地。你我先向行痴大师辞行，然后趁夜另寻他处暂避。”芙蓉阁主这才知是敌人来袭，目望傅北川道：“一切由傅壮士做主。”

他二人疾步返回“千佛洞”向行痴道别，忽然看见行痴正沿山坡走下。傅北川忙迎上前，未及开口，却听行痴道：“阿弥陀佛！老衲见两位施主面有难色，可否是不愿与来人相见？”

傅北川道：“实不相瞒，在下与这位姑娘是被西夏国‘百刀门’武士一路追杀，又遇狂风，在大漠中迷路，多蒙大师日前搭救，才得回性命，不想却给大师引来祸端，但恐那些来人便是‘百刀门’的人，正要向大师告辞。”

行痴道：“只恐施主伤势未愈，无法远行。两位施主既是跟老衲有缘，可先到鄙寺后山‘藏经窟’暂避一时，待老衲相问来人意欲何为，劝说他们离去。”傅北川与芙蓉阁主二人连忙行礼道谢。行痴道：“事不宜迟，请两位施主先随老衲来罢！”

回到“千佛洞”，行痴随手托起一盏烛台，又引着二人再沿洞内一条蜿蜒伸向地下的长长隧道，来到一面绘有彩图的石壁前，用脚踏下石壁下一块隐蔽的方石，那石壁豁然洞开一道石门，里面黑洞洞的。

行痴道：“请二位进去暂避一时。门内右手一侧另有一处机关可以从里打开石门，亦可将石门自内反锁。‘藏经窟’内有些饮水，原为诵经时闭观自用；老衲这里还有些干粮，若老衲许久未归，施主亦可坚持数日。”将手中烛台与几块干粮递给傅北川。

这时，三人均听到静夜中滚滚马蹄之声已然迫近。行痴道：“来人已到寺前，两位施主快进去罢！”傅北川与芙蓉阁主都说声：“大师千万小心！”又再道谢，才迅速走进“藏经窟”。行痴随即将石门在外关闭，马蹄声响陡然减弱，几乎无法听到。

傅北川借着烛火四下打量，见“藏经窟”并不很宽阔，但足有三丈高下，三面石壁上都描有彩色壁画，只有一面石壁上嵌满了不足一尺的石匣，每个石匣内都摆放着一部经卷。而且这里并无多少尘土，想是行痴经常来此清扫之故。

见芙蓉阁主依着石壁坐下，傅北川将烛火熄灭，以免被人在外面发现亮光，而后盘膝运功，耳边只听到芙蓉阁主均匀的鼻息之声。

又不知时辰多久，忽被肋下伤痛牵动，傅北川猛然睁开双眼，却听到石门外传来一阵轻健的脚步声，料想是一伙身负武功之人走近；又听有人大声呼喝，辨认出是“百刀门”的人正在石窟外的左近搜寻，急忙暗自运劲于双臂，准备来袭。但来人却又走远，显然并未发现“藏经窟”的石门。

傅北川料想那些“百刀门”武士若未在此发现自己与芙蓉阁主的行踪，应当会很快离开继续他行追踪。却猛然间记起自己与芙蓉阁主在“千佛洞”山下曾经点过一堆篝火，那些盛过粥饭的陶罐很明显会留下踪迹。如此那些西夏武士定会逼迫行痴大师。傅北川不觉失口惊噫一声，暗自责骂自己居然会如此大意。行痴大师于己有救命之恩，又是大慈大悲的有道高僧，决计不会向西夏武士透露自己的藏身之地，恐怕那些武士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想到此一节，傅北川再无法安下心来栖身在“藏经窟”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