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年终于推门下车，朝电梯走去。
公寓门锁滴的一声解开，房间里涌出些冷风和灰尘的味道。偌大的空间里家具少得可怜，沙发规整的摆放在电视前，瘦长的落地灯垂首向着地面，灯罩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矮脚的茶几上什么也没放，空荡荡的，看不出主人的习性。
他看也没看，径直向书房走去，直到卧室暖黄色的灯被打开，宋祈年方才有种到家的感觉。
他洗漱完坐在床上，宽松的家居服包裹着他修长的身躯，柔软的黑发垂在耳侧，摘下眼镜后能看见浓密的睫毛，垂眸时向眼下投上一片淡淡的阴影。宋祈年褪去白天商业化的皮囊，到晚上独处的时候才放松下来。
趁着离睡觉还有段时间，宋祈年抽出平板检查了一遍明天的合同，确认没问题之后才躺下。闭上眼，却浮现出贺淬毛毛躁躁的样子来，宋祈年睁开眼思索片刻，还是闭上了。
是稚嫩了点，总归是年轻人，还需要多锻炼，合作的时候多照顾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第二天贺淬起了个大早，兴冲冲地跑到实验室去汇报情况。
“那我们的国庆岂不是近在眼前了！哎，贺淬，你可不能反悔啊！”夏锦书兴奋地笑道，全然不见一点矜持的样子。
贺淬闻言，无奈地重复了一遍内容：“你先别急，反悔当然是不会反悔的，但人家说了要求，要我们下次竞标成功了才算正式签约的，可别乐极生悲。”
吴所畏朗声笑道：“这还不好说？我们进度这么慢不就是因为拨款下不来，现在有资金支持，只要不是立刻投入应用都好办。”
唐钰舟端着他的老年保温杯，鼓励道：“确实，这还是很有机会的，其实本来就现在的进度稍微抓紧点也差不了多少。”
“那贺淬，我看宰你这一顿是铁定跑不了了。”李野不怀好意地笑道：“到时候带我们去体验一下全成都最好的餐饮服务水品。”
“哈哈，我说到做到！”
“好！”
众人正起哄，贺淬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他摸出来看了眼，本原宋总监的字样跃然其上，贺淬一愣，立马指了指屏幕，用嘴型告诉他们是宋祈年，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按下接听键。
“喂，宋总监。”
宋祈年穿着衬衫站在阳台，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不过八点，于是笑道：“早上好，不好意思，我打扰你休息了吗？”
“没有，是我们的合作有什么变动吗？”
“不是的，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我什么时候过来。”
“这个……”贺淬瞟了眼表：“看你方便就好了，今天一整天都没问题的。”
“那麻烦发个定位给我吧，我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你直接搜索就可以。”宋祈年麻利地套上外套，把合同从床头放到公文包里。
“啊，好的。”贺淬把手机从耳朵边移开，打开微信搜索到宋祈年再添加：“好了。”
宋祈年的手机收到提示音，他同意申请之后贺淬的定位立马就发了过来。
他打开地图简单地看了两眼：“好的，我大概半小时后到。”
“那就待会见。”
“待会见。”
贺淬挂断电话，翻看着宋祈年的微信，他的微信头像是本原的公司大门，昵称是“本原生物宋祈年”，再打开朋友圈一看，清一色的公司宣传。
他用工作号加我的啊。
贺淬正看着，旁边突然凑过来两个脑袋。
夏锦书：“他现在是个什么态度啊，还是一样爱挑刺吗？”
李野：“什么作息啊这么早就过来，年纪大我们很多吗？他看着好年轻。”
“态度的话……现在挺好的，反响都比较正面。人家那个不能叫爱挑刺，那叫实事求是。”贺淬对夏锦书说，又对李野挑了挑眉：“他年纪也不大，今年27岁。倒是你不年轻了，李哥，老熬什么夜。”
“卧槽！比我还小！”李野诧异地睁大双眼，顿了顿又耷拉着耳朵回到自己的座位：“我熬夜是被迫的，能有什么办法？还是安分地做个秃头打工人吧。”
“也不用那么悲观，”夏锦书揶揄道：“书上说秃头的男人都很温柔的。”
李野递过去一个幽怨的眼神：“……你看的都什么书。”
几人插科打诨片刻又各自回到位子投入工作，由于这项艰巨的任务，他们的时间渐渐开始紧迫。贺淬在电脑前坐下不久，刚要进入状态，门铃便突兀地响起。
“来了。”
贺淬起身去开门，剩下几个都悄悄从位置上探出脑袋往门口瞧。
打开门，宋祈年身上的冷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温暖的房间，贺淬感觉自己被这风吹得清醒不少。
“早，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就行，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宋祈年闻言温和地笑道：“没有，是我打扰了。”他往旁边一看，几个张望的脑袋迅速缩回去，敲击键盘的声音装模作样地响起。
宋祈年冲他们一点头：“你们好，打扰了。”
“没有的事，”贺淬也往几个埋首的同事那边看了眼：“他们就是好奇而已。”
宋祈年走到他们的工位前，善解人意地提议：“那要不我们认识一下，因为之后工作也会有交集，想先和各位熟悉一下，方便吗？”
“方便方便！”
宋祈年被包围在中间，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四人全凑在一起扫。他一个个点了通过，手机蹦出来好几个新朋友。
李野：“总监，早听小贺说起过你，今天才算见到了。”
夏锦书：“我也一直很好奇，你当时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呀？好厉害。”
宋祈年被他们热情地簇拥着，浅色的眼睛微微睁大，略有些怔愣，这种情况在人人虚伪客套的生意场上实在少有，他不喜与人接触，一时间竟有点局促。
“哎行了，”贺淬凑过来，把两人向后扯：“别围着别人。”
贺淬被瞪了两眼。
宋祈年这才回过神，笑着解围：“没事，我喜欢热情的人。我也一直很好奇能推动这么大一个项目的是群什么样的人，看到你们感觉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你们很年轻。”
他推了推眼镜，斟酌着怎么回答夏锦书的问题，他转头看了眼贺淬：“那个小问题是看贺先生发表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我以前学过一段时间的医学，运气好恰好巧看到了而已，谈不上厉害。”
贺淬低着头，目光落在宋祈年开合的嘴唇，看它勾起营业的弧度，听他敷衍回答，心中暗想。
骗谁呢，你都快把屏幕盯穿了。
“这么短的视频就能看出问题，我对宋总监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贺淬半分真心地客套了一句，引入正题：“接下来还得麻烦总监再指指点指点。”
宋祈年回头与贺淬对视，也笑眯眯的：“指点谈不上，我就是个门外汉。”
宋祈年被李野和夏锦书殷勤地领着参观，就四五百平的地方，一行人硬是走出了参观博物馆的架势。贺淬在最后面跟着，时不时介绍两句，目光一直跟着宋祈年。
他还是穿着那身正式的西装，黑色布料在白炽灯下泛起一层亮灰，看起来像舞台上即将表演的演奏家。斜后方的角度能看到他脖颈上一个个凸起的骨点，薄薄的一层皮肤覆盖在上面，末端潜入长短适中的黑发中，随着偏头的动作发尾轻扫在上面。
看着就硌手。
但贺淬很想去摸一摸。
黑发半遮住他专注的眼神，贺淬跟在斜后方能看见他睫毛流畅的弧度。修长的手指抵着他的下唇，另一只手戴着新的腕表，时不时地按动鼠标键盘，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资料映在眼镜片上，竟然变得规整起来。
今天很冷吗？贺淬看到宋祈年的指尖冻红了。
“贺淬。”
贺淬闻声回过神，看到宋祈年指着屏幕上的一处叫他，急忙凑过去看。
“你看这里，”宋祈年指尖轻触屏幕，指着数据中一个细小的弯曲：“这个波动看着有点不正常，是供电失衡了吗？”
贺淬皱着眉，顺着他指的地放看过去，真的发现了一个小缺口，可能有一颗痣那么大。
“我看看。”
贺淬绕到宋祈年身前，把图片放大，又转身把自己的电脑抱过来，一手托着电脑，一手输入数据，在同事和宋祈年五道目光下断断续续敲了几分钟键盘，终于得到一串数字。
还好结果不坏，贺淬看着输出的数据，松了口气。
再怎么说他们研究医学的时间肯定要比宋祈年这个营业总监多，这种问题连续两次被一个外行人发现实在是太难堪了。
“是正常的，”贺淬一边核对数据，一边解释：“不是失衡，是正常的波动。”
“没问题就好。”宋祈年说罢，又仔细翻看剩下的数据。
剩下几人在他们背后悄悄地瞪大眼睛面面相觑，他们也不信宋祈年那套发现问题都是巧合的托词了。
等到宋祈年看完，已经接近饭点，他抬手看了眼表，主动提议：“你们的数据和实验成果我都认真看过了，非常可观照常走的话不会出问题。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待会签完合同方便一起吃个饭吗？我请客。”
“不用麻烦，我们人多，太破费了。”
贺淬没等几个同事发表意见就开口拒绝，唐钰舟和吴所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李野和夏锦书则是忿忿然地瞪了贺淬几眼。
宋祈年见状，很善解人意地说道：“一顿饭而已，不花什么钱，况且签了合同我们就是合作关系了，请顿饭是应该的。”
“那……好吧，谢谢了。”贺淬的眼睛垂下又抬起，薄唇抿了抿，感觉自己好像又欠了宋祈年一点。
“你们选吧，我暂时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他们也不跟贺淬客气，四人迫不及待地挑选起来。
他们最后选了一家新开的中餐馆，价格实惠。毕竟是花宋祈年的钱，他们心里都是有数的。宋祈年也没什么意见，很爽快地答应了，接着就从公文包里摸出合同和钢笔，一起递给了贺淬。
“这是我们的合同，如果核对之后没问题，就可以签字了。”
贺淬双手接过：“好的，我看看。”
贺淬简单翻看了合同，确实和宋祈年当时告诉他的没什么出入，于是翻到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宋祈年的名字规规整整地在甲方那一栏摆着，与贺淬龙飞凤舞的字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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