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年这几天也没闲着，那天他刚挂掉电话就开了个会，对营业部和研发部的同事简述了他调查的结果和贺淬这段时间以来的研发进度，在场的人都表现出对他们的认可。
他们决定在下次招标前跟进这个项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会选择贺淬的团队。
宋祈年是这次负责和贺淬对接的人，正好几天后有和他的约会，宋祈年回忆起那通电话，揣摩着贺淬邀请他的真正原因：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真的是单纯来道谢的，这顿饭吃了他们之间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而第二种，是他听进去了宋祈年上次招标说的话，还考虑着和他们合作。
宋祈年回想着，那通电话里贺淬一直都磕磕巴巴的，时不时还有些手足无措，不像打了腹稿来的，但急切的样子又像想从宋祈年这里获得什么答复一样。
他现在觉得这两种可能性各占百分之五十，只能等到了再细说了。
11月末的傍晚，宋祈年开车来到贺淬发给他的地点。
是一家中式餐馆，门口看不太起眼，倒是符合中国人含蓄内敛的特性。彬彬有礼的服务员引着宋祈年进门，内部不同外面看起来朴实无华，装潢是考究的古典中式风格，走廊深邃绵长，两边装饰着雕花镂空的木质窗，夕阳斑驳的透进来，地板印上了被阳光雕好的花。
看起来是中高档的餐馆，宋祈年不喜欢那些浮夸的西式餐厅，贺淬这次算是歪打正着，他对这个地方还挺满意。
宋祈年被领到包间，贺淬已经坐在里面了，餐桌与家里用的差不多大，对他们的谈话来说刚好。菜品已经摆上了桌子，没几盘，但看着花花绿绿的不少。
他快速地看了眼贺淬，发现他穿得挺正式的，穿着衬衫打着领带，要说是单纯酬谢显得过于隆重了，宋祈年心里对这次吃饭的目的大概有了底，而这也正合他意。
贺淬看他进来了，先开了口：“啊，晚上好，宋先生。那个……不知道您的口味，就选的中餐，点了几个家常菜。您……介意吗？”他的语气听着小心翼翼的。
“没事，我不挑食，你随意就好。”宋祈年脱下西装外套，挂在了一旁的衣帽架上，坐下对贺淬说。
他细看了桌上的饭菜，确实就像贺淬所说，是几个家常菜，但口味却轻重都有，看得出来是为了尽量迎合宋祈年故意多选了几个口味。
都说了他不挑食了。宋祈年有些无奈，但还是难免对这种细心的行为产生了好感。以前的应酬都是按着怎么贵怎么点，上桌的尽是些华而不实的菜品，而往往一场谈下来，菜没动几口，酒倒是下去不少。
全然不似今天。
宋祈年看到桌上只摆着两杯茶。
“前段时间的成果很让我惊喜，你们是一群年少有为的人。”宋祈年双手交叠在大腿上，照例先恭维了一句，拉开谈话的序幕——他当然不是为了吃饭来的。
“您的建议真的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发现问题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环节。”贺淬忙接道，宋祈年没动筷子，他哪能吃第一口。
“我仅仅是发现了而已，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问题，你们比我厉害得多。”宋祈年淡淡的接道，打太极吹彩虹屁这种事对他来说简直信手拈来，他等着贺淬主动提起合作的事，这样才好牢牢把握住主动权。
“没有没有，这本身就是我们的工作的。”贺淬摇了摇头，接着说：“真的很谢谢您的建议，还有就是……上次洗手间里那些话，真的很抱歉，我不该随便揣测您的。”
贺淬像个认错的小学生，唯唯诺诺的，宋祈年看着有些好笑，觉得他全然不像个参与人工心脏这种重量级项目的人，这么小的事是怎么做到放在心上那么久的。
“没关系，我理解你们工作辛苦，我的态度的确不好，你们生气应该的，那些话真的没什么。”宋祈年抿了口茶，转而对贺淬笑道：“现在还和我道歉，是因为还是觉得我是个小心眼的人吗？”
宋祈年推了他一把，时间很宝贵。
“不是不是，真不是这样的，”果然，贺淬提起了他们的合作：“其实今天……还有别的事情想和您商量。”
“你说。”
贺淬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直接说出来：“是这样的，我们团队想了解一下贵公司下次招标大概的时间，我们想再争取一下这个机会。”
“我们是小公司，能被你们放到这样的位置，真是不胜惶恐啊。”宋祈年说着惶恐，面上却是淡定的笑容，他放下茶杯，接着道：“实话说，上次的否决我很犹豫，你们的项目确实很出彩，不过在综合考虑之后还是决定放弃。”
宋祈年看了眼贺淬，他自认说得并不委婉，不过好在贺淬并没有表现出不满。
贺淬看到宋祈年看他，忙接道：“没关系，合作本身就需要相互认可才能持续进行，被否定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还得到了您的建议，这对我们来说比认可重要的多！”
宋祈年笑了笑：“你不介意就好，我原本还担心会对我们之后的合作有影响来着。”
“合作？”
“是的，我们内部对你的项目和团队做了深入的评估，都一致觉得现在你们就是我们目前来说的最佳选择。”宋祈年大致讲了他们的想法：“下次招标预计会定在年后，我们目前的意向是从现在到下次招标期间，先和你们合作，到下次竞标结束，由我们负担这期间的研究费用。接下来如果没有更出彩的项目，我们再计划长远的合作。”
贺淬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竟然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他原本打算今天委婉的和宋祈年表达一下他们还有合作的意愿就行了，现在就开始合作什么的，他根本没想过。
宋祈年居然主动提出了合作，还直接摆出了方案。
贺淬默默感叹：做生意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这未雨绸缪的能力简直令人咂舌。
“当然，选择权完全在你。”宋祈年礼貌地笑了笑：“顺带，如果你下次被淘汰了，前期投入的费用是需要偿还的，如果一切顺利，那笔资金就是我们的一点诚意。”
“到过年……”贺淬低头思索片刻，又问道：“需要我们进度跟进到哪里？我担心我们跟不上。”
“在竞标前做到体外基本稳定下来就可以。”宋祈年的双手从桌下抬起，又在桌面上交握。
宋祈年浅色的桃花眼微微眯着，隔着镜片朝贺淬笑了笑，他黑色的发丝稍微打理了一番，不显得刻意，只让他看起来出挑了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像刚从山里带出来的，清冽的空气，它们从宋祈年身上悉数钻进贺淬的鼻腔。
好像是雪松，还挺好闻。
“贺先生，意下如何呢？”
贺淬回过神，大致估算了时间，觉得抓紧点可以，于是道：“我们这边没什么问题。”
“好，”宋祈年满意的笑了笑：“明天我带合同来实验室，顺便看一下你们的工作环境和进度，接下来到下次竞标由我负责和你们对接，合作愉快，贺先生。”
宋祈年终于拿起了筷子，象征性地开始吃饭，贺淬见状赶忙也端起碗夹菜。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怎么讲话，贺淬偶尔提两句无伤大雅的日常，宋祈年游刃有余地回应着，时不时的也问贺淬两句。先前清冽汹涌的前调渐渐转为淡雅的后调，萦绕在贺淬的鼻腔周围，他身上总有种诱人深入的神秘感，引得贺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落。
宋祈年的手略显苍白，手背上清晰可见几条浅青色的脉络，腕骨略微突出，指节修长分明，就是拿筷子这种动作也显得分外优雅。手腕上戴着一只低调的金属表，对光时黑色的表壳泛起一层细碎的银光。
这表倒是跟他很配。
“贺先生好像对我的表很感兴趣。”宋祈年垂着眼，淡淡道。就像在说面前菜品的咸淡一般随意。
贺淬一怔，忙道：“没有的事！就是感觉这表……和你很搭。”一时紧张竟然忘记了用敬词，贺淬面上显出一丝窘迫。
宋祈年轻轻挑了挑眉，从容应道：“这样吗？谢谢。”又擦了擦嘴，抬手看了眼时间：“今天谢谢招待了，菜很合胃口。时候不早了，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打车回去就可以，实验室离这里也不算远。”
“按你的来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餐厅，一出门贺淬便被北风吹得一抖，不由得拢紧了大衣。他的余光瞥到一旁的宋祈年，仍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只有额前的碎发微微翻动几缕。
“那贺先生，明天见，路上小心。”宋祈年朝贺淬笑了笑，转身准备去开车，又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转了回来，迎着贺淬诧异的目光，摘下了手腕上那只黑色的表。
“我想了想，之前的误会本来很大程度上也是我的原因，今天还白白吃了你一顿饭，总归是过意不去。”他说着递出了手中的表：“也不知道怎么弥补才好，这表就当是我一点小小的诚意，如果不介意的话，还请收下。”
“不行，这太贵重了，况且本身也是我的错，您不用这样的。”贺淬不敢收，手足无措地不知道如何拒绝。
“本来项目合作也会送礼的，你就当是我偷懒不想挑选吧。”宋祈年轻松的笑道：“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只表而已。”
“那……谢谢您。”贺淬小心翼翼地双手接下。
“哈哈，不用这么拘谨。”宋祈年没稳住笑出了声，他难以想象他们合作的场景，感觉自己面对不是一个国家级项目的研究者，更像是一个毛头小子。
贺淬见宋祈年那张商业笑容的面具终于松动一点，心情跟着雀跃了一些，身体也放松下来。
宋祈年思索片刻，对贺淬说：“我记得你今年24吧，贺先生。”
“是的”
“不用紧张，我没大你多少，我今年二十七岁。”宋祈年半开玩笑地说：“和我可以不用敬语，有点显老。”
贺淬怔愣片刻，答道： “好……好的。”没想到他这么年轻，竟然还吹捧我年少有为。
“那再见。”宋祈年白皙清俊的脸迎着风，勾了勾唇角，道：“之后的合作也请多指教了。”
直到坐上了出租车，贺淬方才切实地感知到手里沉甸甸的重量，他沉吟片刻，拿起表就着车窗外流转的光细细端详：黑色的外圈上镶嵌着一圈细碎的砾石，摸着像是薄薄的一层磨砂，反光低调柔和，贺淬一时摸不清是什么材质的，但肯定不便宜。
表盘乍看下简洁素雅，这时贺淬对着光，才看清了内部的玄机。
底盘在路灯的照射下涌动着金光，细小的金丝把暗色底纹勾勒出一颗精致的心脏，贺淬能看清心脏的三个大血管和表盘中心用银丝勾勒出的字母：SQN。
贺淬心下一惊，手中的表差点没拿稳。
“……”
这他妈是定制的。
贺淬大脑一片空白，这里面蕴含的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怎么都想不清。
商业来往真的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吗？而且是订制的。
还有心脏的花纹。贺淬从来没见过哪个经商的人会像宋祈年这样把人体器官印在手表里。
感觉怪怪的，但他无法否认，自己因为这个小小的细节对宋祈年产生了别样的亲近感。
因为这拳头大的器官对他而言不仅是事业，更是理想。
贺淬把表盘握在手中，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光洁的表面。窗外的商店歇业了不少，砖铺的街道暗下来，只有路灯的暖光在车窗上一下一下飞速掠过，不留痕迹。
宋祈年把车开到停车场里，却迟迟没下车，他摸了摸自己左手空荡荡的手腕，轻声叹了口气，有些后悔。
算了，送都送了。
餐桌上他老是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手上瞟，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笨拙又局促，宋祈年觉得竟然有点可爱，脑子一热就把表送出去了。
宋祈年转而将手搭在方向盘上，默默地自我疏导：倒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一只表而已。
他柜子里还有几只这样的表。本来贺淬的项目就是人工心脏，又看着他好像很喜欢这只表的样子，送这个也不见得是个坏选择，或许会对之后的合作起到不小的作用也说不定。
这样想来，还是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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