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故事的开始，总有令人出其不意的过程，虽然不见得会是happy ending的结局，但我既然选择迈出了那第一步，便也不畏惧往后究竟还需要面临多少个万劫不复，即使在维多利亚女王的冠冕下，是一头人形巨兽。
——《Daphne的私人日记》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似乎这场针对她的人事变动根本不痛不痒。
迟咏昼正在处理需要签字的项目文件。
“你是故意给那小子偷窥你的机会，再顺其自然的表演了一出【苦情戏】吧？倒也真不愧是斯宾塞公爵的千金，连尸骨未寒的母亲都能成为你邀买人心的工具。”南方不由得感到渍渍称奇。
“黛芙妮这并非邀买，而是示弱引虚。”程洛昭不知何时从外面走了进来，剑眉星目的英朗容貌与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更加仪表堂堂。
南方毫不客气的直接讽刺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越来越像极了国外的那些斯文败类。”
“所以你很适合担任王妃的私人护卫，毕竟我相信的确没有比你更公私分明的人，如果你的魅力不会让大多数男性敬而远之的话。”这就是他根据事实所给予的回应。
于是紧接着南方便开始破罐子破摔，并且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他：“按照你这个说法，那我也别祸害其他男人了，你就挺不错的。”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觉得玩聊斋那套很有意思？况且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程洛昭不动声色的站得离她更远了。
南方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鸡同鸭讲。”
程洛昭不想做无用争论：“对牛弹琴。”
两人一路火花带闪电的氛围，属实是给坐在写字桌后老板椅上的女主人逗乐了。
“还真别说，你俩这口才确实很登对，我决定为此保留我的个人看法。”经历伊顿公学时期长年累月的贵族精英标准熏陶下来，迟咏昼早就习惯了一心多用提升工作效率的方式，她一边审阅一边签字，顺便抽空补了把刀。
双方这才各自偃旗息鼓。
程洛昭直接切入今天的正题：“京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最近从双桥派出所新调任了三名刑警，一个叫做安欣，据传是现任副市长兼市公安局局长孟德海及常务副局长安长林已故战友的儿子，也是安长林的养子，另外一个叫做张彪，已经调查过了，确认他是按照正常流程从基层选拔上来的，至于这最后一个……叫做李响，情况和张彪大致相同，也是毫无背景。”
南方不由得连连赞叹的为他鼓掌：“要不说法务部的同事们怎么敬称您一声程大学士，就冲您这情报水平，要搁在20世纪40年代，怎么也是个我D潜伏山城地下的王牌特工。”
程洛昭斜睨了她一眼，随即褒贬不一的回了一句：“那你肯定是壮志未酬身先死的荆轲。”
假如他挖坑套路，或许南方还能立刻还之以颜色，但偏偏他在引经据典这块戳中了她的弱项，导致她不明所以的愣在原地。
最终迟咏昼看不下去了，出言解释道：“你作为一个曾经的王室专职护卫，如果只凭自己的一腔热血和理想主义，便会如同战国时代的典故—【荆轲刺秦】里面那个主角，最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然后程洛昭不出意外的收到了来自南方的眼神暴击10000+。
不过迟咏昼很明白他的这些话仅仅在为之后做铺垫，所以抓住部分关键点提问：“这三个人之间的链接点来自于谁？”
“据我们的人透露，他们是公安局现任刑侦支队支队长，曹闯的学生。”程洛昭回答道。
“那个叫做安欣的刑警，他难道也是走的正常程序？”她直觉这个人不太简单，倒并非因为他身后的政治背景，而是另有其他目的。
而这回则是南方一语道破玄机：“我也利用自己的关系渠道调查出了一些事，这个叫做安欣的刑警绝对是块难啃的骨头，他之前警校快毕业的时候，孟德海与安长林曾经想动用关系让他入职市公安局，却被他严词拒绝了，后来靠着从基层做起，积累资历才得以升调。”
“这京海市虽然是个卧虎藏龙之地，但他究竟是海瑞还是张居正，我拭目以待。”迟咏昼缓慢的停下了在桌面上不断敲打的手指。
她饶有兴致的示意两人坐下继续谈话。
南方干脆利落的拉开迟咏昼对面右边的椅子坐了下去，但程洛昭却似乎犹豫不决。
“从我在伦敦认识你开始，你基本很少有这样的情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三个人的资料如果完全和她没关系，他绝不会莫名其妙的浪费时间做铺垫。
他沉默了一会儿，仍有点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他忽然想起了三个月前的那位配合他们依法制裁害群之马的冷艳女士，事后他也曾收集和了解过她的家庭情况，并事无巨细的汇报给了迟咏昼。
为此，迟咏昼还特意事必躬亲的曾经跑了一趟基金会，还主持召开新的理事会，并且成立了一个名为【极夜破晓】的公益扶助项目。
这个项目主要针对的受众主体是以幼无所养、老无所依的特殊人群，在以极快的时间通过内部审查之后，就立刻上报民政局那边等待批复，最终经过市政府那边的关系成功得以立项，中间耗时甚至不到一周。
为防止再出现第二次【粮仓闹鼠】的状况，她选择放弃通过逐级申请的形式，而是改用了救助调研发放的方法，亲自带着高启盛一行人去了那个贫困落后的小村镇，将第一笔拨付的额度大部分折算成生活必需品和可食用物，送给了黄瑶和她的外公外婆，并且叮嘱信得过的基层工作人员长期监督，及时汇报。
然而最终，那样有气节有大爱的女人，即使在明知自己深陷失足泥潭的前提下，在小灵通经销点时哪怕面对极致的诱惑也不愿轻易尝试接受别人的【施舍】，却仍是落到个香消玉殒的下场，又如何不可悲可叹？
程洛昭还记得迟咏昼在对她下评语时，曾经以【锁骨菩萨】的故事作为隐喻。
………
“在佛教经典当中，观世音有33种化相，其中最让人困惑的，便是马郎妇观音相，因为她的度化方法与众人不同，据说她每睡一个人，世界上便减少一分贪欲。
而这个马郎妇观音，既叫鱼篮观音也叫锁骨观音，关于她的故事一共有两个版本，我就给你讲讲我知道的那个版本。
观音为了度化世人，化身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每天在她家门口求亲的人络绎不绝，为了能够让这些人的心愿都得以满足，于是她愿意接受这些人的示好，每天晚上都会陪一个男人过夜，这些男人在与她共度良宵之后，慢慢的都会开始背诵经书，而且他们对于世间的贪恋也会少了许多。
很多人并不相信这样的事情，总觉得这个美丽的女子就像一个荡妇一样，因此对她出言不逊，后来这个女子去世了，直到要把她下葬的时候，人们依旧觉得她是一个不祥之人，也不愿意给她留下太多印记。
多年后一位得道高僧路过这座小城，看到了她的墓碑，便在墓碑旁转了几圈为其超度，周围的人看到他这种行为非常困惑，询问这位大师，这个女人又不是什么高洁之人，为什么要替她超度？而且为什么要对她进行跪拜？
大师笑了笑没有多言，而是告诉他们，其实她并不是世人眼中所看到的污秽女子，她是观音的一个化身，不信你们可以挖开她的棺材，看一看她里面的锁骨，是不是全部都变成了结印的样子？
众人不信，于是将其棺材打开，发现真的和高僧所言一样，误会了菩萨的众人非常懊悔，于是给她重新修缮了墓葬。”
………
往事昨日分明已成过去，却偏偏好似音犹在耳，程洛昭只觉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寒石玄冰，又冷又硬，但他无论如何也得摆脱这种奇怪的负罪感造成的心理桎梏。
于是在迟咏昼探究的目光中，他终于很平静的说出了完整的一句话：“黄翠翠死了。”
“你说什么？！”这平地一声惊雷并没有让她感到惊讶，反而使得南方大惊失色。
在迟咏昼写字桌的右上角摆放着一堆已经被她处理完的文件，或许是因为有障碍物的阻隔令两人都未发现隐藏在后面的东西。
“风月场所的命运，原本就不由自主，就如同明末清初江南地区的，秦淮八艳。”轻飘飘的话语自她的唇齿间脱口而出，听上去平添了几分捉摸不定的波谲云诡，将两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她伸手将那不知名的物件握在掌中，单手藏匿在桌面下，良久无言，然后无悲无喜的询问程洛昭：“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南方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时望向了正襟危坐的男人。
程洛昭面色微冷，明显整个人的气场都瞬间变了，倒像对这件事的真相耻于开口，他强行压抑住这种有些极端化的情绪，重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这才逐渐侃侃而谈。
“刑侦技术检验科的人私底下透露给我们的消息，受害人的尸体由于近期雨水充沛，才被从下水道冲了出来，对外放出去的消息是被凌虐致死，而实际上是被摘除了双肾。”
南方顿时倒吸了口凉气，鸡皮疙瘩就差没有直接掉一地：“也就是说，如今京海市的地下世界里，有人进行人体器官贩卖的交易。”
程洛昭不忍直视的闭上眼，他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的性质没那么简单，市公安局有多少人了解其中内幕？”比起已经死去的人，她很确定自己现阶段需要的是什么。
程洛昭思忖片刻，重新睁开了双眼：“除了提供尸检报告的法医之外，恐怕就只有两位局长了，我和那个法医纯粹也只是因为人情关系联系了一次，并且是通过公用电话亭。”
“假如我告诉你孟德海与安长林不属于任何派系，再借由建工集团内部势力的混战来场调虎离山，你认为我们有机会能拿到那份尸检报告的复印件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连省医院的前任院长何光耀这样的人物都被她拉入局了，那么如此明显的不知名人物的政治把柄，她也不会轻而易举的放过。
一旁的南方满脸不可思议：“黛芙妮你疯了吧？！那可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纵然我们身后站着外资背景，招惹上他们也够一身腥的，拜托你给我清醒点！”
程洛昭则是不同于持反对意见的南方，他也习惯出其不意的剑走偏锋，但……
“黛芙妮，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个问题？”他并未完全点明自己的疑虑，但她一定很清楚。
迟咏昼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当然！排除法可不仅仅是刑侦的专利，既然孟德海与安长林不是任何派系，而法医又可以给你传递信息的话，应该只剩下一个人的位置最关键，那就是曹闯。”
南方被截断话语权后被迫听着两人暗中打机锋，这会儿总算品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于是她分析道：“如果这个曹闯是刑侦支队长，那他背后的人选择他作为耳报神，实在是一招妙棋，因为比起两位局长而言，他才是掌握最新消息来源的人，一旦公安局有什么风吹草动，上面的人立刻就能做出应对方案。”
程洛昭难得赞同的附和她的推理，并且根据迟咏昼之前的提议追加了看法：“我毫不怀疑黄翠翠之死还有更多的牵扯，继而某些线索甚至会被刻意引向其他地方，辟如白金瀚。”
黄翠翠…白金瀚娱乐场所…徐江…幕后支持者…建工集团。
他被自己这番话刺激的回神警醒，随即恍然大悟：“呵，他们这出【白吃黑+势力平衡】玩得的确不错，还能顺势将涉案的某些人摘得一干二净。”
“所以正适合我们【浑水摸鱼】，英皇酒店虽然与他们没有多少的直接关系，但基金会的性质可大不一样，政府机关的无冕之王是不会怀疑到我们自己人头上，除非他们头顶上的乌纱帽不想接着戴了。”她云淡风轻的向两人陈述事实。
你这是要和【看不见的敌人】玩【灯下黑】的游戏啊…区区一个黄翠翠的死，莫非真让你波澜不兴的面具被打破了？
程洛昭心领神会的挑了挑眉：“据我这边收集到的信息，建工集团的董事长陈泰有两个左膀右臂，分别叫做白江波和徐江，两人虽然在明面上共同为陈泰效力，私底下却早已势成水火，只不过白江波始终处于劣势方，陈泰一直在居中调停的压制徐江，可惜收效甚微，看样子对徐江的不满只缺一阵东风了。”
“你以为他只对徐江不满？自古【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距离白江波消失只怕也不远了，我要是他，放着现成的【枕头风】不吹，更待何时呢？”迟咏昼说完话之后，便笑而不语的等待另一人的回复。
原本保持缄默的南方接收到了对面的某种信号，她向迟咏昼同样报以微笑：“陈书婷一直都在我们市场部的客户关系维护名单上，我会随时跟进。”
“计划顺利实施后，我不仅会借【曹闯】的手获取那份尸检报告的复印件，我连原件都要令他原封不动的拱手相让。”程洛昭与南方互相对视一眼，也拿出了自己的态度。
………
待两人离开迟咏昼的私人办公室后，她这才将藏在桌面下紧握成拳的手掌缓缓展开。
是一串开了光并且经过加持的紫金鼠菩提的佛珠，这还是黄翠翠的唯一的女儿黄瑶，主动送给她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没有人听见那似假还真的嗟叹飘荡在虚无的空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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