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现代小说 > 其实也可以是蒲公英
本书标签: 现代 

开始遗忘

其实也可以是蒲公英

医院病房。

非儿、老鼠、罗耀、许静和张允一坐在徐宾的床边,刘佳雨站在门口,细细地注视着熟睡中的徐宾。

徐宾迟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非儿说:“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照顾他。酒吧那边也需要打理一下。”

老鼠叹了一口气,几个人一起出去了。

见刘佳雨站在门口,非儿说:“佳雨,这次真的非常感谢你,不然的话,我们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不用谢我,不管是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帮忙的,我只是在门口喊了几声,没想到他们真的吓跑了。当时只担心万一他们不肯走的话,真叫警察也来不及了。对了,我下午还有课,得走了,明天来看他。”

“嗯,再见。”非儿看着她的背影,由衷地感激。

整个下午,非儿就在病床旁看着徐宾。他的头上包着纱布,脸色略显苍白,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睛,非儿觉得他睡觉的样子特别好看。

傍晚下了场雷阵雨,雨停之后,空气特别清新。

徐宾的睫毛跳动了几下,然后眼睛睁开一条缝,光线不亮,他慢慢睁大眼睛,看到非儿背对着他站在窗口。那个瘦小的身体像一片羽毛,风一吹就会飘起来,他突然很想抱抱她。

他想叫她,但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房间里静极了,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声音。它老了,走不动了,秒针像小蝌蚪的尾巴似的摇动着,已经无法显示准确的时间,但那清脆又带着些沙哑的声音还是游走于这个病房。真是一个尽责的钟啊,徐宾愣愣地看着秒针颤抖着走过数字6。

非儿突如其来的一声叹息,把徐宾的思想拉了回来。

非儿转过身,看到那双漂亮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你醒了啊!”她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即微笑起来,“烧已经退了。饿了吧,我去削个苹果。”徐宾抓紧非儿的手:“别走,就坐在这里。”他用另一只手支撑着想坐起来,非儿忙去扶他。

“其他人怎么样了?”

“刘佳雨——就是向你要画的女孩——假装报警,耗子他们以为警察来了就跑了。其他人都只受了点儿轻伤,已经回酒吧打理去了。老鼠也没事,我们出去时他正在门口,手脚被绑住了,也只是些皮外伤。倒是你,头上流了好多血。”

非儿把靠枕放好,让徐宾可以坐得舒服点儿。

“你坐过来。”

“啊?”

“我说,你坐过来点儿。”她向前移了移。

徐宾按住她的手:“你嘴上怎么了?”

“我……我不小心咬破了。”她紧张得有点儿语无伦次。

“你担心我?”

非儿沉默着,觉得脸上突然很烫。

徐宾把身体靠向非儿,手稍一用力,非儿的头就撞在他肩膀上。

他侧过头吻她。

非儿吓得把他推开,霍地站起身。

徐宾的头撞在床后的墙上,他苦笑着:“你谋杀啊!”

“我还是给你削个苹果吧。”可她还来不及转身,就看到徐宾重重地摔在床上,

他的头撞到的墙上还留有鲜红的血迹。

非儿顿觉脑子里有根弦绷得越来越紧。

她急忙冲到病房外大叫医生。

医生皱着眉说伤口裂开了,要进行一次修补。非儿咬着唇,万分自责。

医生处理好伤口离开后,徐宾的脸色更苍白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非儿内疚地守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一步也不敢离开。

徐宾像是一团火,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手上的温度还是很高。非儿担心他又发烧,急着找医生,但检查下来体温是正常的。

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非儿想走都走不开,无奈之下只能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几乎整个晚上都没有合眼。

今晚的月光特别明亮,斜斜地穿过窗户,在病房里铺成一块银色的田野。非儿看着徐宾的脸,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

这个桀骜不驯的男孩子,认识非儿以前不曾爱过谁,也不曾为谁流泪;唯一钟爱的是绘画,那些曲折迷离的线条似乎是宿命的缠绕,没有人说得清它们的存在,但只要拿起笔,就可以把它们画在纸上。在见到非儿之后,他的心似乎由石头变了回来,看到非儿的背影,他莫名其妙地感到熟悉;她伤心难过,他会忍不住走近她;她和别的男生一走近,他的心中就像火烧一样;她一次次惹他生气,可每次他都不会讨厌她……

第二天,刘佳雨很早就过来看望徐宾,她看到非儿红肿的眼睛时吓了一跳。“怎么,你一夜没睡吗?”

“嗯。”

“他还没醒?”

“嗯。”

“你回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他。”

“嗯。”

非儿傻愣在那儿不动。

刘佳雨提高了分贝:“沈非儿!”

非儿的眼睛清晰起来:“什么?”

刘佳雨有点儿生气:“我和你说话呢,你听见了吗?”

“对不起,我太困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认为你该去休息一会儿,你的脸色很难看。”刘佳雨指了指徐宾,“比他还难看。”

非儿摇摇头:“我没关系。”她害怕徐宾醒来时见不到她会不开心。

“非儿,你……”刘佳雨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生气地看着她。

非儿坚持:“我还是想看着徐宾。”

刘佳雨看她迷迷糊糊的,连哄带骗地把她拖出病房:“好好儿休息,这里交给我没问题的。”

非儿在走廊里游荡了好一会儿,头涨得要裂开来似的。她找了个座位坐下,又想起徐宾还在病房里昏睡着。

如果他又出现什么状况怎么办?如果他醒来看不见她会不会生气?

如果他饿了,有没有人喂他吃饭?

如果……

一长串的问号在非儿的脑子里叫嚣,她又向徐宾的病房跑去。

刘佳雨坐在床前,右手托着腮,歪过头看着徐宾,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她终于可以单独和徐宾在一起了,尽管此刻他不省人事。

徐宾的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刘佳雨一惊,随即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你醒了吗?”

徐宾依然闭着双眼,佳雨便肆无忌惮地拿起他的手仔细观察。很大的手,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地分布着,有几处还高高凸起,手指细长,没有过长的指甲。佳雨叹了一口气,很平常的手,却能画出那么漂亮的画。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佳雨吓得慌忙松手,起身向后退了好几步。徐宾的手摔在床上,他醒了,听到了非儿没睡醒似的带些懒散的声音。

“佳雨,你怎么了?”

“没有没有,我想起来昨天的作业还没写好,先回去了。”佳雨红着脸冲出门去。

非儿打了个哈欠,坐到徐宾的床沿,闷声道:“对不起啊徐宾,害得你伤得更严重了。不过,也不能都怪我,是你自己先不好嘛。看我现在多好,还是回来照顾你了。”徐宾立刻闭紧眼睛。

看着眼前这张轮廓分明却略显苍白的脸,非儿突然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或许是熬了一夜的关系,她的嘴唇很干。徐宾很想继续装睡,但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啊!原来他已经醒了!非儿大窘,没等他睁开眼,就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她觉得自己像个贼似的,偷了东西还没放进口袋就被抓了个正着。

徐宾在后面喊她,她只当作没听见。

睡意减轻了,但她的脑子里还是嗡嗡地响成一片。

在外面转了一圈后,非儿还是回到了病房里。

她问徐宾:“绿豆汤喝不喝?”

徐宾说:“你做的我就喝。”

非儿把盛得满满的一碗绿豆汤递给徐宾:“我做的东西一般吃不得,这个是医院食堂的。”

徐宾跟她耍赖:“我已经饿得没力气了,你喂我。”

非儿二话没说,舀起一勺就送到他的嘴边。

徐宾很艰难地张开口。

绿豆汤是他最讨厌吃的东西,此刻张口不是因为这是非儿喂给他吃的,而是因为他实在饿得不行了。可是,只吃了几口,他就皱着眉说不吃了,让非儿给他削个苹果。

非儿像个仆人似的供他使唤,出于自责,她并无任何抱怨。

徐宾的病情很快好转,毕竟打架打惯了,受伤已是家常便饭。第二晚,非儿没有继续陪着他。

她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于是轻手轻脚地上楼。打开门,一只狗跑到她的脚边。

“嘘,糯米乖,去睡觉,别吵着姐姐、姐夫。”

“啪”的一声,客厅被照亮了。非儿看到沈露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吓得差点儿叫起来。再一看,沈露的眼圈是红的,眼睛里也布满血丝,憔悴得令人心疼。“糯米这两天和我一样,失眠。”沈露的声音很沉闷,她转过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小狗,“是吗,糯米?”

糯米摇着尾巴,黑珍珠似的眼睛盯着女主人。

非儿低着头解释道:“我的一个朋友生病住院了,我在照顾他。”

“那也用不着一天一夜不回家啊!连个电话都不打,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沈露提高声音,“我打电话给你的老师,她说你昨天一整天都没去上课。老实说,昨天到哪儿去了?”

非儿低着头。这两天她想到了徐宾的伤,想到了佑安,也想到了忻叔叔,就是没有想到沈露。她不见了,姐姐该有多着急?“姐姐,对不起。”

沈露沉默许久,很多次要开口,但只是动了动唇,最后说:“你也累了,去洗个澡早点儿睡吧。”然后就抱起糯米回房了。

非儿的确太累了,一回房倒头就睡。蒙眬中听到开门声,有人进来躺在她旁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

她知道是沈露,那么多年来唯一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她们是相依为命的姐妹,熟悉彼此的气息。

她翻了个身,枕着沈露的手臂沉沉睡去。无论怎样,她们都是要紧紧绑在一起的。

后来,非儿在书上读到“相呴以湿,相濡以沫”——河里的水干了,鱼儿挤在一

起相互吐着泡沫,艰难地维持彼此的生命——她突然就在课堂上放声痛哭起来。她想到了沈露,曾经她们就是这样生活在一起的。而那时候,沈露已经离她很远了。

一觉醒来以后,沈露已经走了,非儿发现自己的床头柜上多了一部手机。

“以后有事的话,记得打电话回来告诉我。”是沈露的字迹。

非儿拿起手机,开心地笑了。

到了学校里,她把号码告诉了几个关系较好的朋友,当然也包括佑安。佑安高兴道:“这样真好,以后我找你的话,再也不用心惊胆战地打到你家里去了。”

非儿抱歉地笑笑:“对不起,佑安,前两天我比较忙……”佑安摇摇头:“没关系。今天是叔叔的生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你说我送他什么好?”

非儿无奈地笑了笑:“我想不出来。”

佑安有些失望:“那我再想想吧,中午来找你。”

非儿点了点头,看着佑安离开。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非儿还是去老师的办公室请了个假,离开了学校。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担心徐宾,还是潜意识里不愿意想起忻叔叔。

非儿叹了口气,或许,是到了该遗忘的时候了。

她刚到病房门口,就接到了佑安的电话:“非儿姐,你们班的同学说你去了医院,你生病了吗?”

非儿有些无力:“没有,是来看一个朋友。”

“哦,叔叔的生日礼物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努力说服叔叔,让他来见你。”

“不用了,佑安。”非儿脱口而出,“不要在忻叔叔面前提起我,我也不想见他了。”

虽然非儿不知道忻叔叔为什么躲避自己,但是,从这一刻起,她要自己选择忘记他。那个漆黑阴冷的夜里,那一路小心呵护的温暖,那几句循循善诱的话语……她不要再沉陷于其中,即便那年的相遇不是偶然,而是忻宇忱和忻佑安为她打开了囚禁她多年的笼子。

以后她还会和佑安见面,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弟弟,但是忻叔叔……一直以来,是她太过于执着了。

徐宾看着非儿收起手机:“还要去见个什么人?”

“不见了。”她的脸上有些许轻松。

徐宾没有察觉到非儿的变化,继续问:“你给他写情书的那个人?”

非儿郑重地看着他:“给我一点儿时间。”

给她时间,去忘却。

徐宾说:“好。”

非儿趴到窗台上吹风,徐宾也不再说话,房间里又只剩下坏了的挂钟发出的声音。一些微妙的变化在周围有意无意地进行着,他们都能感觉到暧昧的气息在彼此间游走,谁也没有破坏它。

没过多久,沈露打电话来说小狗糯米不见了。非儿知道它平日里爱往什么地方去,就自告奋勇出去找。她知道沈露非常喜欢糯米,一定要找回来。

徐宾不满意地说道:“你走了,谁来照顾我?”刚才他还为非儿的转变而高兴,但是现在,自己竟然比不上她家的一只小狗。

非儿说:“你给罗耀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据我所知,他今天没有去上课。”

徐宾无奈地看着她出去了。

非儿沿着平日里糯米出来散步的路往前走,终于在一个小巷子的转角处看见了它。此刻,糯米正被一个女孩子抱在怀里喂零食。它吃得津津有味,全然忘记了沈露平日里定时定量的教诲。

非儿跑上前:“不好意思,它不能乱吃东西。”

当那个女孩子抬起头的时候,非儿愣了一下:“刘佳雨?”

“沈非儿,是你啊!这是你家的狗狗?”

“嗯,是个贪吃鬼。”非儿说着抱过糯米,对着它的眼睛,“你好丢人哪!”

刘佳雨笑道:“真没想到这么巧,还能在这里遇见你。你今天也不上课?”

非儿脸一红:“难得的逃课。”

刘佳雨笑笑:“有时间的话陪我去个地方吧。”

非儿还来不及拒绝,刘佳雨就走上前拉起她的手,似乎两人是认识了很久的好朋友一样,这种热情让非儿感到奇怪。 她心想:“我们没这么熟吧?但是……佳雨可是个好女孩。”

这么想着,非儿就被刘佳雨塞上车了。

非儿问她:“这是去哪里?”

“我要帮我爸爸办件事,他最近太忙了,不过不会耽误太久,只是去看一下房子。你先想想晚点儿到哪里去玩。”

车子停在一幢私人小别墅前,非儿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她看着眼前这幢别墅,停止了动作。

“非儿,怎么了?走吧。”

“哦。”

她跟着佳雨走进去,越发觉得熟悉了。

佳雨问身旁的一个老头儿:“为什么家具都没搬走?”

老头儿回答:“卖主说,这些家具都不搬了,随你们处理。”

佳雨四处看了看,对非儿说:“我们上楼去。”

漂亮的木制楼梯,脚踏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音,这些声音渐渐唤醒了非儿的某些记忆。

她紧张地屏住呼吸,推开第一间房。

她记得这间房,那个自以为失去了一切的寒夜,是忻叔叔把她带到这间房里来的。什么都没有变,墙上也还是那张照片——忻宇忱和忻佑安,两个人都有灿烂的笑容。

看着佑安的照片,想想现在的他,确实是长大了。而忻叔叔……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呢?非儿觉得心中一阵难过。

“非儿,你怎么了?”

她这才记起佳雨正站在身后。

“佳雨,你认识这幢房子的主人吗?”

“主人?”佳雨笑道,“从今天起,我就是它的主人了。”

非儿记得佑安说过,他们搬家了。“那它原来的主人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我爸说,卖方是个姓蒋的太太。你问这个干吗?”非儿摇了摇头:“没什么,随便问问。”

姓蒋的太太?她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然后和佳雨出去了。

离开的时候,非儿忍不住问道:“你们家接下来会搬到这里吗?”

刘佳雨说:“我爸爸只是觉得这房子他挺喜欢的,住不住倒是不一定,他就是有收集房子的爱好。”

非儿觉得这个爱好很特别。

过了一会儿,刘佳雨问:“非儿,你和徐宾他们很熟吗?”

非儿想了想:“算是吧。”

刘佳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还以为你是徐宾的女朋友呢。”非儿低着头:“也……也不算是吧。”

刘佳雨笑道:“我还以为这种问题的答案只有‘是’或者‘不是’呢,原来还有这么模棱两可的。不过说真的,我很喜欢他的画,你既然是他的朋友,就要好好儿鼓励他呀。我听说,他总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而荒废学业。”

非儿点点头:“他现在已经好多了。”

非儿觉得,在自己认识他的这段时间里,徐宾的确算不上一个坏学生。

他说:“我喜欢你,这是真的。”

非儿相信他,所以,她正在努力地忘记,而忘记需要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非儿很多次都有回过头去再看一眼的冲动,但是,她努力克制住了。

忻叔叔,再见。

上一章 画展 其实也可以是蒲公英最新章节 下一章 如歌的行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