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浮生

　　斗罗大陆东部，龙潭之谷。

　　九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矗立在大地与天空之间，好似九把利剑直指苍穹，震撼人心中带着不可亵渎的威严。隐约可见坐落在山体上气魄雄伟的重楼别宇，绵延占据了这一整片山地，错落穿插在万绿丛中，乘着崇山深谷的险势，谱写出蓝电霸王宗近万年的传奇。

　　山脚底，汹涌着一片气势恢宏的奔流，碰着江中的石礁，不断地在日光中溅跃起、喷射起灿金的水花，犹如一条环绕着疆土的巨龙。

　　蓝电霸王宗的护宗之河，其名九曲镇龙江。宗门九山皆处于它的拱卫之下，山山相连、易守难攻。

　　而整个蓝电霸王宗，占地广袤位居上三宗之首，亦是七大宗门中，底蕴最玄奥神秘的宗门。

　　据说十三天曦之一雷皇斗罗创立宗门时曾发话，蓝电霸王龙永不低头，蓝电霸王宗的九山一江，也永远不会让与他人。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其中最高大逶迤的山下。

　　门帘掀起，一名相貌堂堂的冷峻男子走下马车。

　　他的举止气度十分成熟，华贵而冷肃的镂金龙纹长袍，穿在他身上尤压不住他居高临下的气场，眼神沉静锐利，几乎令人不敢正视，一眼便犹如看到了蓄势待发的雷霆。候在雷煌门前的下属们亦是如此，垂着头齐齐出声：“恭迎宗主、副宗主回宗。”

　　他只稍一点头，并未多言，转而看向马车内，声音清淡：“阿云，到家了。”

　　随着慵懒的脚步声渐渐接近，凭空刮来的料峭寒风吹开门帘，一抹娇艳靓影闯入视野。

　　她容颜绝美、身材颀长，眼尾晕染着三分将将睡醒的薄红，一手懒洋洋地拈着紫金珞缕裙摆，一步步踏下脚凳。似霜雪般洁白的如瀑长发光滑披肩，肌肤更是白如皓月，风华绝代的眉眼自然而然地透着些许高傲，却不会让人不舒服，仿佛她就该是如此尊贵骄矜。

　　而当她抬眼望来，一双狭长凤眸仿若九天星辰流光溢彩，妖冶瞳孔充斥着血一般的猩红，睫羽微翘，揽着一层浮光掠影，说不出的迷人风韵。

　　谓之美若天仙、倾国倾城，丝毫不为过。

　　这位便是蓝电霸王宗副宗主，宗主唯一的妹妹，上三宗封号斗罗排名第三，冥寰斗罗云倾月。

　　伴随着她出现的是无孔不入的冷气。淡淡的寒霜在各处蔓延滋生，低温渐渐侵袭了空间凝结出朦胧水雾，但人们都习以为常。她即是极北终年不休的暴雪飞霜，冰雪永远与她如影相随。

　　玉元震满眼都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妹妹，仔细地为她整理好衣襟微乱的华服，云倾月不甚清醒地任他动作。龙化消耗了她不少的精力，一路困倦至归家，还未完全从梦里缓过神，仅仅凭着习惯摆出一副高贵雍容的仪态。

　　玉元震自然了解她，顾及冥寰斗罗的颜面，事先低声询问云倾月：“要抱你回霜凝宫继续睡吗？”

　　即便处在半梦半醒云倾月依旧坚定地拒绝了，心里只记挂着两个宝贝徒弟。“我要见天恒和天心。”

　　玉元震面色似有不虞，下一秒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如既往地投去冷淡目光，被莫名其妙瞪了一眼的几名下属面面相觑，有一人谨小慎微地答道：“两位少主正在岚风山切磋。”

　　云倾月擡眸，睡意全无。

　　先前在路上，玉元震好像说过让玉罗冕把武魂殿的人带到岚风山。

　　来的是她认识的人还好。倘若教皇存心挑了和云倾月不熟的武魂殿干部作为使者，云倾月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他们接触两个孩子。阿冕哥应该会护着天恒天心……吧？

　　玉元震知道这下云倾月无论如何要走一遭，最后还是妥协了：“你去吧。真龙山有我在。”

　　“我很快回来。”云倾月匆忙离开，临行前又询问下属们，“武魂殿派了谁过来？”

　　还是那一人，抹了一把汗，嗫嚅道：“是，是三供奉青鸾斗罗。”

　　一阵猛烈寒风呼啸而过，下一秒云倾月已不见踪影。

　　玉元震眺望着岚风山的方向，神色暗沉，看不出具体的想法。

　　脚下真龙山传来低沉轰鸣，像有了生命一般，庞大的身躯震动着，仿佛有什么存在意图摆脱束缚它的桎梏，挣扎途中引发了整个山体的对抗。

　　他收回视线：“走吧。”

　　****　　

　　真龙九冠，蓝电霸王龙家族的镇宗之宝。

　　上古龙王死前自毁躯体，四肢、头部、躯干、尾巴、双翼魂骨碎片分别埋葬在了如今的蓝电霸王龙宗的九座山之中，被雷皇斗罗也就是初代宗主加以封印，从充满怨气的魔物化为九件作用各不相同的神器。蓝电霸王宗建立的初衷也是为了守护这片上古龙王陨落的遗址，杜绝居心不良者的觊觎。

　　据供奉殿内部记载推测，真龙九冠可以提升吸收者的魂环年限，甚至能使吸收者的武魂发生二次进化。

　　而如果有人真正获得了真龙九冠的认可，更是足以……比肩神明。

　　这样的人，除了雷皇斗罗本人，目前还没出现第二个。

　　虞霁逍正百无聊赖地构思如何取得真龙九冠，周遭气温骤降。

　　原本晴朗的天空灰蒙蒙地飘着雪粉，院里的树从根到梢挂上了一层霜，就像披上了银白色的舞衣似的。银霜遍地，小雪夹杂着旋转的风，亲昵地聚在女子的身旁飞舞，跳跃，像翩跹的素蝶，像飘飞的杨花，如舞似纱。

　　一只素白的手抬起，接住一片脆弱的雪花，指尖电弧流转，刹那间展开一层雷电交错的领域，将飘雪涤荡殆尽。

　　短短瞬息过后，天地变回一干二净，仿佛刚才漫天雪景只是幻觉。

但虞霁逍知道不是。

云倾月的第二武魂，霜呪龙王。

冰系兽武魂中至尊级别的猎食者。在极北之地，在吞没天地的暴雪里，那片无情的白色旋律中，它即唯一君临天下的王。

两个顶级龙族武魂，就是云倾月和教皇抗衡的资本。

　　“哎呀，原来是青鸾冕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失礼，我和兄长也刚刚抵达宗门。”

　　女子依旧那么美艳逼人，容貌随着岁月流逝并未变化半分，熟悉的国色天香、冰肌玉骨，连笑起来时眼波流盼的凤眸都一模一样。

　　只不过，话语里暗含的疏离，令虞霁逍有些啼笑皆非。

如今武魂殿与上三宗关系不远不近、一触即发，看来云倾月是把这份提防也转移到了供奉殿上。

　　“不碍事。毕竟我此次前来，也未事先知会你们一声。”他温和地笑着，把一个形状细长的锦盒递给她，看起来当真好相处极了。“这是教皇陛下的谕旨，还请冥寰冕下过目。”

云倾月接过却没有当场打开，目光闪烁着道：“多谢青鸾冕下。对了，不知冕下是否知道我二哥的去处？”

虞霁逍轻飘飘说道：“紫电冕下将我引到这处就匆匆告辞了，只道有急事处理。”

云倾月心里一沉。

继真龙山之后，看来紫电山也离失控不远了，如此她的鹤山也刻不容缓，下两个恐怕就是岚风和南王山。

体内龙血不由分说躁动起来，不受控制地游窜于四肢百骸内，云倾月只觉一阵烦躁。

但她面上并未表现出来，仍是客客气气道：“我二哥向来风风火火，怠慢了贵客，实在对不住。青鸾冕下远道而来，不如留下喝杯茶再回去复命如何？”

　　虞霁逍婉拒，“多谢冥寰冕下好意。只是舍弟突破在即，我还要赶回去为他护法，就不多留了。”

云倾月倏地一愣，连忙追问道：“是小五?小五要突破到97级了?”

照理说虞霁逍不该把供奉殿的实力上涨随便泄露出去。但云倾月和五供奉光翎斗罗关系匪浅，只是因立场问题不好联系，虞霁逍提前告知她，正好顺水推舟卖她个人情。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想听云倾月客套了，云倾月不嫌累他还嫌麻烦。

得到虞霁逍的肯定后，云倾月怔了片刻才心不在焉地恭贺，掩在宽大衣袂内的双手，指尖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龙鳞花纹在她的手上浮现又消褪。

贺仟霜天赋并不比她差，这么多年过去，突破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终要在极北之地再见。

却不再是能把生命交给彼此的生死之交，而是势不两立，更要以兵戎相见。

因为，这世间所有冰系魂师的终极追求，象征着冰元素真正巅峰的权柄——极致之冰，只能由一人掌握。

斗罗大陆几万年历史长河中，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极致属性重复存在的例子。比如十三天曦里，天使斗罗与烈凰斗罗就同时拥有极致之光，沧渊斗罗与寂夜斗罗都具备极致之暗的能力。一些割据一方的霸主强者，恰好在同一种属性登峰造极，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但极致之冰是个例外。

极致之冰最特殊之处，是它会自发召唤大陆上最强大的冰系魂师，甚至包括魂兽，前往极北之地中一处不为人知的禁地。

而最后，只会有一个人或魂兽从禁地里走出。

同为修炼冰元素的战魂师，云倾月与贺仟霜年少时曾约定，未来都要以极致之冰作为目标。如今贺仟霜将达到97级触月境，她自己亦是95级巅峰，若论有望获得极致之冰的魂师，他们二人就是最具竞争力的。

云倾月拿着教皇谕旨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发愣了足有半晌。

虞霁逍对她的想法大致能猜到一二，眸光微动，温声开口，劝导了她几句：“我打听过小五的意思。他亲口说了，不想与你为敌，届时或许你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决定极致之冰的归属。”

云倾月却轻轻呼出一口气，缓慢地摇摇头：“规矩就是规矩，由不得我们做主。”

“我相信小五会明白的。”

她轻声道，“不是魂师选择它，而是它选择魂师。”

虞霁逍兴味地挑起眉。

这句话实在耐人寻味，好像极致之冰是某种凌驾于魂师之上的事物，而人类无法撼动它的意志。

云倾月又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朝虞霁逍歉意一笑：“耽误青鸾冕下的时间了，真是对不住。我送您下山吧。”

虞霁逍这次没有再推辞，随云倾月下了岚风山。

临行前，他遥望一眼蓝电霸王宗的主峰——巍峨磅礴、顶天立地的真龙山，抚着坐骑青鸾神鸟的翎羽，真心实意地感叹道：“若是雷宇斗罗还在世，看到蓝电霸王宗如今欣欣向荣的景象，一定会欣慰的吧。”

雷宇斗罗，蓝电霸王宗上任宗主，也是玉家三兄妹的父亲，在云倾月17岁时就离世了。

云倾月站在虞霁逍身后，本就苍白的脸色闻言更是血色尽褪。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力地咬了咬下唇，锋利犬齿在唇瓣上割出一个小口子，泄出一丝鲜艳血色。

疼痛让云倾月的声音平稳下来，低声附和道：“青鸾冕下过奖了。我和兄长还有很多不及父亲的地方。”

虞霁逍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乘着青鸾神鸟扶摇而去。

云倾月目送他离开，脸上表情渐渐消失，直到这里只余她一人。

那双华美的凤眸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残酷。

她漫不经心抬手，屈指抹擦过唇上血痕，血腥火焰沿着她的血液爆燃而起，映照出扭曲的空气轮廓，很快又被恐怖的巨幅魂力镇压而止，死寂如极北的雪。

眉心再次狂乱地迸发出不间断的闪光，一枚至高神圣的龙形魂印跃然浮现。云倾月这次没再管它，反而不再压制它的能量，任由龙形魂印越来越璀璨夺目。

然后，她向前踏出一步。

随着如雪长发凌空飘荡，一圈圈无形律动猛然爆发扩散，刚刚还有震动之意的岚风山，瞬间完全静止。

由近及远，岚风山和被波及的其余八座山峰仿佛看到了真正主宰它们生死的君王，顿时停止了所有反抗，不敢再逾矩半分。

它们感知到了无比熟悉又无比恐怖的气息。

那是以一己之力将它们全部封印，不可战胜的魔神。那是雷电权柄的化身，是龙族俯首称臣的暴君，是象征绝望毁灭与罪恶的梦魇。

世间没有任何生灵可以反抗它的力量。

这片时空亦无法承载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压倒性的支配。

于是一如万年前那样，它们臣服了。

臣服在云倾月的脚下，祈求命火留存，祈求王的宽恕。

云倾月环视一周，唇角扯起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弧度，血红瞳孔残冷，一字一顿道：

“九个力量尽失的废物罢了，别太看得起自己。”

无人反驳她的妄言。

真龙九冠里的怨气虽是被雷皇斗罗封印，万年过去，封印却在逐年减弱。为避免真龙九冠再次化为魔物为祸人间，必须在每年年初，由蓝电霸王宗的皇血后裔进行镇压。

而云倾月即便不是正经的雷皇斗罗后裔，世上也找不出第二个体内龙血浓度比她还高的人了，故而镇压真龙九冠的活儿在老宗主去世后就落到了她身上。

从没有人像她这样，眨眼间便可泯灭真龙九冠的气焰，还能顺带讽它们一句。

云倾月注视着庞大山体归于平静，神色仍旧漠然。

往年她都是做做样子，先去真龙山结阵控制雪玉冠，再通过雪玉冠依次压制其他八个碎片。蓝电霸王宗历年都是这么做的，否则凭人类之力不可能与真龙九冠抗衡，魂力再高都无用。

但今年没有必要。

她只稍稍泄露出一丝雷煌旭龙王的气息，真龙九冠就任她掌控。

毕竟，当年把它们的魔性完全扼杀粉碎，埋葬进九座山里的，就是雷煌旭龙王。

此刻如果有人看见云倾月的模样，就会惊奇地发现 ，烙印在她额头上的魂印，与初代宗主雷皇斗罗的武魂别无二致。

蓝电霸王龙的最终进化型，雷煌旭龙王。

携带极致之雷属性，堪称雷元素侍奉的君主，万年光阴都没有在斗罗大陆上造就比它更出色的雷系武魂。

雷皇斗罗正是凭着它，击败天下敌手，夺得十三天曦第一席的位置。只可惜雷煌旭龙王血脉太过逆天，并没有遗传给蓝电霸王宗后人，最多出现过变异的黄金圣龙，甚至连武魂变异现象也只是凤毛麟角。

如今却奇异地出现在了云倾月身上。

但使用者本人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云倾月皱起眉盯着自己龙化的手臂，又扭头看看身后不知何时钻出来的长尾巴，在周遭开始出现交织的飞窜电流时，神色阴沉地切换了武魂。

可龙化却并未消失，充其量换了个颜色，双手和尾巴上的鳞片渐次蜕变为比霜雪还要纯洁的皑皑白色，天空翩翩飘雪，环境又朝低温飞速转变。

云倾月：“……”

好的，保留节目，龙化又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