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愚者

云倾月鲜红的眸子清冷地倒映着她昔日的好友派来招降她的人，面上透着淡淡的慵懒，仿佛一只午间小憩的猫咪。但与之相反，她咬字清晰，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连宁风致听了都有几分诧异。

“龙，永远是龙。就算脾气再好，也不可能像狗一样，对武魂殿唯命是从。

“还是说，蓝电霸王宗近年太过悠闲，让你们产生错觉，认为已经可以下手了？

“别想把对下四宗的策略用在我们身上。”她身子微微前倾，半张脸被穹顶投下的阴影笼罩。蓝电霸王龙和霜呪龙王引颈咆哮的同时，那双娇俏凤眸的瞳孔缩成了两道竖线，像引擎发动一样，随着冰冷的话语声逐渐亮起疯狂的猩红血光。“听懂了吗？”

有一句话叫作，被激怒的龙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

大厅内的温度肉眼可见地在飞速下降，因为人们呼出的气体开始变成白茫茫的水雾，又有隐隐凝为雪粒的趋势。雾气朦胧的玻璃窗外，你拥我挤的漆黑乌云开起了狂欢派对，几道锋利的落雷当做礼花割开天幕，显然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一场酝酿已久的，淋漓尽致的滂沱大雨。

……

“诶，阿云？”古榕百无聊赖地趴在水榭亭里的栏杆上，看见冷着张面瘫脸魂不守舍雨中挨淋的云倾月，眼睛一亮，远远朝她招招手。云倾月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有意为之，总之没搭理，他只得拎了把伞过去找她。

云倾月从小身体就不好，怪事一桩。照理说修炼魂力的魂师应该终身与疾病无缘才对。但云倾月就是会生病，还病的很频繁，过去基本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状态，近年才刚开始好转。

她要是在七宝琉璃宗旧疾复发，她两个哥哥就算扔下手中所有事务肯定也得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

而古榕可不想面对来自蓝电霸王宗上下的怒火。真的会死人的。

“请问出门带把伞会累死我们尊贵的云冕下吗？”古榕数落着她撑开伞把两个人罩进去，隔绝冰凉雨丝的攻势，取而代之的是雨点与伞面合奏一支滴滴答答的交响乐。他垂下眸盯着矮他一头的少女，目光有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惜——怎么还是这么瘦，这么多年一点没胖。

云倾月好像才反应过来是他，苍白如纸的脸颊勉强有了点血色，总算不那么像河里刚爬出来的落汤鸡了。“老骨龙你不多管闲事就难受是不是。”

古榕懒得和她斗嘴，伸出空余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感受着手心传来不正常的热度，很快皱起眉。果不其然这人又发烧了。“烫。我带你去看大夫。”

云倾月强烈反抗：“绝对不要！”

古榕啧了一声，凶巴巴地俯身。“听话。要不然我只能叫尘心过来了。”

然而剑斗罗的鼎鼎大名这次也收效甚微。“我睡一觉自己就好了。”云倾月有些烦躁。

以前她多少还比较听话，这次却极度不配合。即便连打好几个喷嚏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还是固执地驻在原地不肯挪动一步，好像让她去看医生就会要了她的命一样。

“……”古榕和云倾月几十年的交情，不可能看不出来她现在情绪不对劲，稍微动脑子一想就知道肯定是武魂殿的人跑来煞风景。他叹出一口气，一语中的：“教皇又派人找你了对不对。”

云倾月咬着唇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你怕她？”

“你又不是不知道，比比东现在跟变了个人一样，我怕她疯起来不计后果。”云倾月心烦意乱地注视着伞边断断续续飞速下落的雨水，语调很冷。

“下四宗基本已经架空。天三宗里昊天宗隐世不出，蓝电霸王宗传承已久的宗训偏向的是闭关自保，七宝琉璃宗目前居于扛鼎之位，偏偏传承武魂又是辅助系。天斗和星罗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派不上用场。”

“按这样算，如果武魂殿真的想要一统大陆，没人能阻拦他们。”

云倾月所言绝非小事，大陆局势目前确实呈现这个趋势。古榕忍不住接话：“你觉得武魂殿会和我们站在对立面？”

“为什么不会？”云倾月反问。“你想想他们有多少封号斗罗？教皇殿和供奉殿加起来，谁敢反抗？”

古榕噎了一下。

“这也是比比东屡次招揽我的原因吧。”云倾月慢慢地说，任由出自她口的话语残酷地剖析自己的心。

“一旦武魂殿动了真格，我们没有胜算。”

雨还在下。似云似雾的雨幕温柔而不容反抗地侵蚀每一寸土地，将一切景物溺亡在怀抱中。动听又冰冷的滴答声砸碎了水洼表面上映的楼阁之画，明暗交杂的画面如同镜子破裂般清脆地穿梭于被分割成不规则碎片的小水坑，下一秒被跃过地面的猫咪踩溅出水花。

半晌，云倾月轻巧地一笑，好像又恢复了平日的悠闲自在。

“我这次来也是为了和风致商量对策。”她转了个圈，绕到古榕的正面，首次擡起脸认真地盯着他。“虽然我哥那边不会同意我冒险，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所以，帮我个小忙，好吗？”

她的瞳孔里有光，那或许是未来的方向。

古榕无法拒绝她。

***

[当所有相遇以离别为前提，因此诞生的羁绊，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呢；当不愿面对的现实化作虚幻的美好，沉溺其中的人类和想要打破的人类，究其哪方是「正义」呢。]

玉元震轻轻合上已然破旧泛黄的书，手指摩挲着封面字体娟秀的烫金落款，面无表情地抬头与古榕视线交汇：“阿云说要留在七宝琉璃宗？”

两人都是95级，骨龙和蓝电霸王龙品阶相近，真对上谁也不怕谁。不过古榕念在他是云倾月兄长的份上，还是语气低缓了些：“风致是阿云看着长大的，他自是很欢迎，只看你的意思。”

“……”玉元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语意不明地轻声道：“她把九龙赤金攒珠环带过去了吧。”

古榕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十年前的宗门大比。”玉元震移目，音色沉沉，没错过古榕神情的变化，“你输我一筹。”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保护好她。”

古榕一愣。

玉元震叹了口气：“天要变了。”

“风雨欲来。”

俊俏男子脸色苍白、肤如凝脂，容貌清冷胜过初冬山尖一抹新雪，一身翩翩白衣将他高洁傲岸的气质衬得淋漓尽致。他指尖托着一柄七星重华盘，唇边漏出几声病弱的咳声，目不转睛地凝视星盘的走向。

“若是不行就不要勉强。”冷若冰霜的小师妹犹豫许久，终还是吐出一句话。

“哪里的话。我这个当大师兄的，若是连小师妹的忙也帮不上，未免也太不称职了些。”

他连声音都透着股虚弱的劲儿，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几口血来。好在手中星盘很快给出了结果，他闭目沉思半晌，慢慢吟道：“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小师妹神情一肃：“解出来了？”

戚怀眠一手掩唇，咳了咳道：“不是，只是我突然想起来这几句。”

小师妹：“……”

“开玩笑的。”他强振精神，血色浅浅的唇复又张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阿巳此番红尘纷乱，天下大势亦混沌不清，怕是凶险异常。加之情劫与生死劫合作一体，必然是九死一生之境。”

小师妹皱起了眉：“生死劫暂且不提，情劫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戚怀眠道，“有人喜欢你，而且不止一个。你们的命运线会纠缠在一起，毋论结局如何，种下的因果是定要影响你的生死劫的。”

小师妹心情不佳地磨了磨牙：“不能避免吗？”

“可以。”戚怀眠收起七星重华盘，垂下眸，“条件是阿巳要留在师门，直到和你情劫关联的人死去。到那时不仅是情劫，生死劫也能迎刃而解。”

“师父他老人家也很想你。”他话里听不出喜怒，“怎么样，要答应吗？”

“不可能。”

意料之中的斩钉截铁的回答。戚怀眠笑了，探过身子，伸出手摸摸小师妹那一头他们师门祖传的白毛。“不愧是我们出云阁的小师妹。大师兄相信不管什么劫你都能平安度过的。”

“……嗯。”小师妹随他撸毛了，脑海中回响着之前戚怀眠看似无意吟的四句诗，却是暗暗烦躁。

这时戚怀眠又问她：“不算别的了吗？”

小师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神色罕见地显出三分疲态，道：“不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