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如英的手指头,沈怀玉都心疼坏了:“瞧这指头扎的,你从小哪里受过这种罪?不就是有头无尾吗,咱们不绣了,将来要和离就和离,要绝婚就绝婚,要改嫁就改嫁······”
“唉哟,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小心坏了阿兕的运道。”岑夫人忙捂住沈怀玉的嘴,“快呸呸两声,再说两句吉利话!”
沈怀玉本是不信这些的,但一听可能会坏了如英的运道,她忙呸了两声,又道:“长命百岁,无灾无难,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在一旁捻线的少商忍不住笑道:“怀玉阿姊,你这是贺新婚呢,还是祝寿呢?”
“反正都是好词么!”沈怀玉看如英接过针线,还要继续往下绣,想劝又不敢劝,想拦,被如英横了一眼,又不敢拦了,只得转头闷闷。
如英见了,侧头一笑:“领口上那么难绣的花纹我都绣完了,就剩了下摆这一点点了,现在放弃,前面的苦头岂不是白吃了?”
沈怀玉听完,又不自觉地凑过去,笑道:“你说的对,还是绣吧!”
众人皆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婚前三天,如英终于将婚服绣好了,看岑夫人长舒一口气,她笑道:“舅母可以报给二舅父知晓了,总算没让陶氏出贤媛的名声,毁在我手里!”
岑夫人笑嗔几句,将婚服挂在衣架上,细细审视一番后,确定纹样齐整,无半个多余的线头露在外面,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回去交差了。
不多久,崔祈来内室探望女儿,在闪着金色绣纹的大红绣衣上略略凝目,面带回忆之色:“那时公孙氏封边不久,恰好有几支商队刚从蜀地出来,你阿母便大手笔采买了许多锦缎。蜀地织工甲天下,其中着实有几幅珍品,又以这匹大红织金的最为出彩,你阿母见了爱得不行,当即就说要留给你做婚服,你那时才十岁呢!”
“好的锦缎不耐藏,可你阿母怕以后寻不到这样好的,硬是想法子将这锦缎密藏起来,没想到六年过去了,竟然真的光彩如新。”
如英也走到父亲身边,一起细看这件婚服,良久后,父女二人才携手坐下。
“其实,这些事情,该你阿母和你说,我哪懂得什么是为妇之道啊!”崔祈顿了一下,伸手摸向女儿发鬓间的翠鸟花簪,“不过我家阿兕这么聪明,从来是一通百通,我也不必絮絮叨叨,与你啰嗦一大堆。”
他神气和缓,言语温柔:“可是也有一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阿父还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如英垂首跽坐:“女儿恭听阿父训诫。”
崔祈道:“你二舅父说的那些‘絜身正行,心贞以良。慎毋刚气,和弱心肠’,你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人固要心存善念,”他忽地神气一凛,微带愠色,“可也得有雷霆手段,绝不能姑息养奸,否则贻害无穷!”
如英知道父亲是忆起了霍家惨事,忙点头道:“女儿明白,袁氏旁支人口繁盛,而主支伶仃,若他们敢倚着人多作乱,或仗着辈分行欺压之事,女儿自携善见清理门户,哪怕叫人说凶悍跋扈,也绝不手下留情。”
崔祈听了这话,似笑非笑,往女儿脸上递了一眼:“看来那小子与你交过底了!”复又叹道,“这样也好,夫妻之间最要紧的就是齐心,只要心齐了,自然就不必怕家计繁难,人心鬼蜮。”
如英笑了笑:“阿父放心就是,我会和善见好好相处的。”
崔祈摸了摸女儿的头,道:“处不来也不要紧,届时我接你回家就是。”
如英鼻头一酸,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眼泪滂然而下,在衣裙上洇出团团湿痕。
三日光阴转瞬即逝,一向以高冷面容示人的文昌侯府门庭大开,上至皇子公卿,下至宿著大儒,山野名士,登门贺喜者络绎不绝,差点将门槛给踏破。
所有人都忙成一团,只有如英,身着纁袡纯衣,在崔无度的陪伴下,步入宗祠。
一番上香祷告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又重回居所,钟夫人和岑夫人代行母职,替她穿上大红色的婚服,加簪绾髻,点珠缀玉,然后重回宗祠,走入布置好的西室。
与旁家嘻嘻哈哈逗弄女眷,打趣新人的热烈气氛迥然不同,如英的婚仪严格遵照古礼,在欢庆中透出一种礼法肃穆,不可轻逾的庄重感。
在这种氛围中,所有宾客都不由正了正衣冠,停下了议论和嬉笑,静静地等候迎亲队伍的到来。
当天边最后一缕光线渐隐渐没在云层中,袁家的迎亲队伍按时而至,他们手中高举着上千盏巨灯,将夜间映照得比白昼还要光耀三分。
崔祈携崔祐、崔无度站在大门口迎接,恭谨地对着迎亲队伍行拜礼,袁慎及随行者答拜还礼,崔祈又拱手,请袁慎先行。
袁慎再回礼,言道“长者为尊”,自己执雁相从。
文昌侯府从大门、仪门至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彩烛高照,点得如两条金龙一般。
一路行至宗祠门前,宾客已分昭穆立于两侧观礼。
崔祈与袁慎相揖而入,再至阶前,三揖三让,三辞三谢,崔祈先登阶上堂,在阼阶上,面朝西而立。
袁慎将雁放在空地上,向崔祈行叩拜之礼,聆听崔祈示下。
崔祈嗓音中微带颤意:“小女幼年流离,遭遇坎坷,吾夫妇怜爱过甚,致其意气骄矜,任性自专。乃至少年失恃,益愈慈柔,有阙内训,事姑贻忧。赖兹托于令门,任恤庶其无尤。”
袁慎朗声道:“明珠入怀,袁氏之幸尔,日后定当珍之爱之,信之敬之。”
崔祈点头,崔无度才从西室将如英接引出来。
如英行至阶下,与袁慎跪在一处,崔祈看着身着嫁衣的女儿,眼眶已经完全湿了,声音也接近哽咽:“望尔孝恭尊长,容止顺猷。”
如英持扇的手抖个不停,泪落如珠,轻泣道:“唯,儿领训,亦望阿父善自珍重,努力加餐。”
一时吉时已到,袁慎带着如英朝外走,崔祈立于阶上,以目相送。
如英忍不住频频回头,就算袁慎牵着她的手温热有力,安慰她的声音娓娓动听,她仍像骤然离开温暖巢穴的幼鸟,一脸依依不舍,脚步也愈来愈慢。
袁慎心中微叹,看来他提前备下的,提防霍不疑来抢亲的人手,先要用来看着她,别让她中途跳下婚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