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恨两人知（二）

霍君华大模大样的坐在当中，轻蔑的看了过来，娇滴滴道：“阿猿你看看，阿媪适才提过他们的。这是我堂伯家的侄儿，他们那儿遭了灾，过不下去了，就来投奔我兄长。”

崔祐似乎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情景了，只能苦笑着点头。

凌不疑细细端详生母，温和道：“女公子今日看起来气色甚好，前几日忽起一阵寒气，那道羊肉羹还是要继续吃下去的。”

霍君华柳眉倒竖，拍案道：“你自己管好自己罢，一群吃白食的，轮得到你对我指指点点！哼哼，今日还带你新妇一起来打秋风。我告诉你，凡事适可而止，别贪得无厌。我兄长脾气好，我可惯不着你们这些蹭吃蹭喝的。”

凌不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来由的排揎，神色一点没变。倒是崔祐赶紧来打圆场：“好啦好啦，贤侄也是关怀你嘛！”

霍君华立即调转枪口，大声骂道：“要你多管闲事，我的侄儿你叫什么贤侄，你占我便宜么？”

阿媪坐在她身旁哄道：“不是不是，哪能呢。崔家公子和家主兄弟相称，你们兄妹的侄儿，他自然也叫侄儿啊。”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霍君华更激动起来：“才不是兄弟，崔祈这个挨千刀的，就因为我骂了阿猿两句，他就要和我阿兄割袍断义，阿兄为了赔礼，割破手掌，鲜血流了一地啊！”

她站起身，拼命朝崔祐打去：“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来提亲啊，你不来提亲我也不会骂你！哼，都是你的错，你的错······”

崔祐不敢躲，也不敢还手，只一个劲的赔罪道：“对，对，都是我的错，我的错，你千万别生气，保重身子要紧！”

打了几下后，霍君华累了，崔祐整理好衣冠，趁着霍君华喝茶喘气的档口，赶紧让奴仆捧着两幅五彩斑斓的锦缎进屋，亲自展开让霍君华观看。

霍君华用挑剔的眼神刷了几下，哼哼唧唧道：“还算不难看，好吧，阿媪收起来吧。我是给阿猿你一个面子，别以为我缺这个了，我兄长什么没有啊······阿猿，你说这回我做什么样式的衣裳好？”

她接过阿媪手中的锦缎，拿来在身上比着，笑得仿佛像十几岁的女孩子。

崔祐欢喜的不行，笑呵呵地道：“你从小就好看，穿什么都是第一等的！”

霍君华被恭维的十分舒服，得意的娇笑起来：“那是自然，还用你说！整个县乡里，我称第二，看谁敢称第一！”

得意过后，她面色忽然又悲伤起来：“可是，既然我这么好看，为什么阿文兄长不喜欢我呢？明明他和兄长那么要好，却待我不冷不淡的，我小时候他还顶着我上树呢，后来却再不愿意理睬我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忽地她又尖叫起来，抓着崔祐的手，指甲刮破了崔祐的皮肉，“是不是你阿兄，是不是崔祈在捣鬼！他就是讨厌我，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跟着他一起讨厌我，他要想最恶毒的法子来陷害我，他要害了我阿兄，他害了霍家！都是他的错 ，崔祈，崔祈在哪里，我要咬死他，我要杀了他·······”

崔祐先是面色涨红，再刷的变白，他偷瞥了凌不疑一眼，低声道：“没有，君华，真的没有，阿兄他······”

如英面色也难看起来，她不由去看凌不疑，而凌不疑双目垂视前方地面，纹丝不动。

“你还为他说话，你也不向着我。你和他是一伙的，还有越姮那个贱人，是她勾引了阿文兄长，一直跟我抢风头，还让阿文兄长厌恨我，疏远我，我绝不放过她，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她！我要那小贱人身败名裂，无颜见人·······”咒骂到最后，中年妇人竟如孩童般带了哭腔。

崔祐急得团团转，虽然内堂已遣散奴仆，但也不能辱骂，又不敢直言相告，只能委婉劝道：“诶诶，天下又不是只有陛，陛······那么一个男子，你还可以嫁给别人的呀！”这话一出，他立知不妙，紧张的望向霍君华。

果然，霍君华神色怔忡起来，转而浮现娇羞之色，低低的柔声道：“有那么一个，相貌还算能入眼，那家姓凌，是为了避难从外乡迁居而来的······”

可不过一瞬，她又变得癫狂起来：“可是兄长不喜欢他，说要再看看。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去找兄长理论，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他不让我嫁，我就要嫁，我就要嫁，兄长，兄长，你在哪里······”

她起身想往外走，崔祐和阿媪都慌了，赶紧去拉扯她。

霍君华用力挣扎，大声喊叫起来：“兄长，兄长你出来，有人抓着不让我去找你！兄长，兄长·······”

她忽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惊恐犹如见到妖魔的神情，仿佛从心底嘶哑着喊叫出来：“不，兄长已经死了，他死了！”

如英闭目，不忍去看，若再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端倪，她就是个傻子，这位霍夫人已经疯了，被往事活活给逼疯了！

霍君华满脸是泪，恍恍惚惚的嘶叫着：“兄长死了，都死了，我看见他的头颅被挑在旗杆上，还有阿嫂，还有侄儿侄女们都死了，一具具尸首在那里，小阿夙，她都要出嫁了·······我要去找他们，找他们·······放开我啊！”

“崔祈，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兄长不会死，他不会死的！”

阿媪紧紧抱住她，崔祐跪在她身旁，无声泪流。

霍君华忽然看见跪坐在一旁的凌不疑，喃喃道：“你是，你是凌益······”她仿佛是看见了前夫年少时的模样，双眼里瞬间堆满怨毒之色，咬牙切齿的冲过来，“你负了我，为什么不去死！我兄长死了，你为何不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那种切肤之恨，令如英肤粟股栗，惴惴不安。

看那尖尖的手指就要划破凌不疑的面孔，她已经预备擒住霍君华的手腕，孰料被凌不疑按住了，他轻展右臂，一个手刀拍在生母后颈，然后霍君华就软软的瘫倒了。

凌不疑将生母打横抱起，阿媪拭泪在前引路，如英和崔祈跟在后面。将霍君华安置在内室床上，凌不疑坐在榻边静静看了一会儿后，吩咐阿媪好好照看。

崔祐犹自抽噎不停，如英替他处理好手上的伤口后，他就伏到霍君华榻边，眼不错的凝视着床上之人，看了好一会又与凌不疑道：“你先回去罢，上回也是这样，看见你，她老要想起你父亲，你们母子还是少见的好！”

又安慰如英：“你别多心，君华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说罢，又转过头去，一边擦泪，一边继续盯着人看。

凌不疑看着榻上榻下的两人好一会儿，然后拉着如英安静的告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