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枝生乱影（四）

筵席散后，凌不疑乘车回府，玄铁安车驶入巷口，车旁两行侍卫止步，众人只见将军府门口站了一名文士打扮的长须中年男子。梁邱氏兄弟赶紧双双下马，搀扶着微醺的凌不疑下舆。

凌不疑扶着梁邱起的胳膊，边往里走，边笑道：“欧阳先生怎么站在门口？”

欧阳观笑着走在其旁：“少主公好薄情，自己去赴定亲喜宴，却将老朽留在府中应付王家的纠缠。那金香酒老朽可是垂涎多日了啊！”又闻到凌不疑身上除了酒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少主公，可是有恙在身，这服药之后最好勿要饮酒为好！”

梁邱飞听了，笑道：“少主公身子好得很，这都是少女君作的怪！”说完，就喜提十军棍。

欧阳观笑着摇头，避过此事，继续说起了王家父子的事：“今日若非老朽三寸不烂之舌，王家父子就要闯去程家定亲宴了。”

梁邱飞闻言撇撇嘴，因为不想十军棍变二十军棍，只是目露鄙夷之意。

庭院冷清，四下无人，凌不疑边走边想，片刻后停下脚步：“欧阳先生这就去草拟调令，就照之前议定的，着张擅领左骑四队去王隆处帮衬，不必尽听其言，相机行事即可。再让李思点两组弓手，两队强弩卫，另五百精兵去车骑将军帐下听令，要恭敬些。”

欧阳观拱了拱手，领命而去。

梁邱飞惊道：“卑职以为少主公是不会答应的。”

“阿飞！”梁邱起低声斥责道。胞弟看着身量高大，弓马娴熟，其实比少女君还要小两岁，又受府中众人疼爱着长大，骨子里实是一片天真。

“晾了他们七八日，也够了。”凌不疑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不无疲惫。

梁邱飞不敢置喙，只能不满的嘀咕：“那王淳自己养了一帮酒囊饭袋，练出来的兵连县衙里当差的都不如，真是现眼！剿几个山贼都险些被人掀了大营，还要少主公替他遮掩，假称这是什么疑兵之计，这才没在众将领面前丢人。幸亏没娶他家女儿，不然姓王的还不更摆老丈人大舅哥的派头。”

“还是崔氏更好，自定亲以后，文昌侯对少主公十分回护，现在上至三公，下至九卿，哦，还不止呢，就连御史台那些言官，见了少主公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凌不疑淡淡看了他一眼，梁邱飞立刻住嘴。

梁邱起暗叹，上前转过话题，轻声道：“少主公，今日你饮酒不少，又喝了少女君的三碗苦药，要不要找个疾医过来瞧一瞧？”

“不必！”凌不疑卸剑脱履踏进屋中，“量不多，她有分寸的。”

刚才还说崔氏好的梁邱飞又立刻倒戈：“少女君，也太，太那什么了些······这药是瞎喝的吗？”

凌不疑闭目养神：“下去再领十军棍！”

梁邱起立刻揪着胞弟的领子往外走去，低声道：“少女君也是你能指责的吗？少主公心里都是朝堂上的烦心事，少女君闹一闹，也叫少主公松快些，没看见少主公最近心情都好了不少吗？”

梁邱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兄长，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梁邱起放下胞弟的领子，板板正正道：“为兄有四位红颜知己，这些事，自然知道的比你多些！”

凌不疑坐在胡床上，隐隐听见屋外两兄弟的对话，一时间仿佛深思外游，静静的凝视着挂在墙壁上的《昆仑云海图》，要永远记得少年之心吗？

次日一早，凌不疑点了一辆轻便精美的軿车出门，往文昌侯府接了如英，出城后一路往东行去。

此时秋高气爽，沿途乡间风景美不胜收，如英出城后就弃车骑马，与凌不疑并驾齐驱，只是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往常两个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今天却一反常态的沉默起来。

于是如英就去套梁邱飞的话，他和程少宫一样碎嘴，最容易上当。

于是梁邱飞就说起了昨日的调遣之事：“诶，少女君您不知道，车骑将军御下，那是出了名的以酒色财帛收买人心，哪怕当初收入帐下是一员悍将，没几年也被酒色泡软了骨头。我那张李两位兄长，真是要受罪了！”

如英一下就抓住了重点：“所以，王氏一惹祸，就找你们少主公收拾乱摊子！”

梁邱飞不住点头，他有一肚子的牢骚要发，正欲挑几件说一说，却见兄长狠狠瞪了自己一下，只好憨笑着住了嘴。

梁邱起赶忙骑过来道：“少女君也知道，车骑将军到底是太子的长辈，看在东宫的面上，也不能叫王氏一门太失颜面。”

如英笑道：“既如此，不如叫王将军早些致仕，在家安享富贵，这不一劳永逸了么！”

“致仕？哈，王家那样恋栈权位的，怎么会轻易致仕？”梁邱飞惊叫道。

“他不愿意自己致仕，你们可以帮他致仕嘛！”如英说的非常轻松。

凌不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不知吾妇有何妙计？”

“适才梁邱小将军不是说了么，酒色可以泡软人的骨头！”如英笑的十分狡诈，“你送他美酒美人，再暗中许诺，谁能缠王将军缠得紧，叫他无暇公事，只顾渔猎美色，将来离了王家就重重有赏！”

“这酒呢，要找最烈的。这美人么，就是不知王将军喜欢那一款的？”如英掰着指头数各地美人，“吴女多情，越女多姿，楚女能歌，燕赵之女善舞，不过若论风情，要属金发碧眼的西域胡姬，个个肤白如雪，身材曼妙，还有昆仑女，肤色如墨，四肢健美，啧啧，别有一番风情啊······”

凌不疑脖颈上青筋暴起，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知道的倒挺清楚！不过这种话，也是你一个未嫁的小女娘该说的吗？”她这样子，真是像极了那些常年混迹章台的浪荡子弟。

“为何不能说？这又不是什么阴招！”如英摸摸下巴，笑得像是偷猎成功的小狐狸，“美人放在那里，他若不动心便平安无事。若是动心了，犯了错，误了事，那你就可以奏明陛下，就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王将军乃一狗熊尔，人之常情，陛下勿怪，勿怪’······”

梁邱飞捶鞍爆笑：“狗熊，狗熊，少女君你形容的太贴切了！”

如英也笑道：“说不定陛下听了你的呈奏，不仅不怪罪王将军，还大手一挥赐他许多美人，和他一起颐养天年，岂不妙哉？”

凌不疑也忍不住嘴角微勾，但嘴上还是轻斥道：“朝堂大事岂可如此儿戏？陛下要听到你方才这番话，肯定要让皇后娘娘给你加功课了！”

如英嗔道：“人家看你烦心，才给你出个主意，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要告黑状，真是没天理，不和你玩了！”说罢轻踢马腹，扬鞭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