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在深深肠（一）

文帝捋须，在寝殿踱了半天碎步，越妃被晃的眼晕，砸了一个隐囊过去：“三更半夜的，陛下还睡不睡了？”

“哎呀！”文帝接住隐囊，坐在床榻边，“朕怎能不担忧啊！若是寻常人家得了子晟这样好的郎婿，早就吹锣打鼓，大操大办起来了。你看鹤年，这么小家子气，就请了那么几个人，这不是成心给子晟难堪吗？”

越妃笑道：“文昌侯府建了这么多年，正经宴客的次数十个指头都能数得清！哪怕是崔家阿兄过五十大寿，也不过是这排场，陛下且安心，这放在别家算怠慢，放在文昌侯府，这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文帝想了想，道：“鹤年就是谨慎太过，几十年了，朕何时对他起过疑心？”

越妃掩嘴打了个哈欠：“崔家阿兄若不是这么慎独克制，陛下能放心将蜀中之事托给他？”

文帝想了想，确实如此，也就无话了，第二日一早，便赐下二十坛御封的金香酒。

这二十坛金香酒来的正是时候，崔祈本就舍不得将女儿酿的美酒拿出来待客，赶忙命管家将筵席上的酒撤下来，换上这个。

崔无度今日是个很合格的迎宾，将一身孤戾收的干干净净，冲人也有了笑脸，看见凌不疑虽然嘴角拉平了一点，但还算客气，抬手还说了一个“请”字。

崔祈今日更是满脸春风，待凌不疑犹如亲子，揽着凌不疑在席间向诸位宾客一个个介绍起来，先走到崔祐座前，笑道：“往日虽然也叫叔父，那也只是世交之谊，如今你与阿兕定下婚事，这可就是名正言顺的侄女婿，该叫一声‘二叔’了。”

凌不疑十分上道，果然叫了一声二叔，崔祐喜得不能自已，连声应下。

接着是小越侯，凌不疑改口叫了姨父。小越侯拍了拍面前这个便宜甥婿，十分心得意满，冲崔祈笑道：“恭贺外弟，得此佳婿！”

崔祈非常不客气地道：“是比你家这个要出息些！”

小越侯冷不防被噎了一下，面有讪讪。

站在父亲身边的小越侯世子却没半点不好意思，用十分欠揍的口吻说道：“姨父说的是，我是不大成器，可惜陶家小舅父没来，不然见了子晟，一定高兴！”

小越侯世子口中的陶家小舅父正是崔夫人的嫡亲兄长，在家行三，人称“吴越第一狂生”，为人甚是风流不羁。

小越侯反应很快，笑道：“可不是么！内兄自己孩子都没正经教过几天，只有咱们这两个孩儿，倒是得他惦念。如今外甥女得此良配，想必他也是高兴的。”

崔祈脸上瞬时就不好看了，冷哼了一声：“是啊，他将两个儿子托给大内兄教养，养得何等端方清正。只可怜咱们家这两个孩子，一个跟他学得风流成性，一个被他教的散漫不羁，还好陛下都赐下了好姻缘，不然我肯定要找他算账！”

小越侯世子瞬间就将脑袋耷拉了下来，活像个斗败的公鸡。

崔祈才不管他呢，又为凌不疑引荐钟亨，他既是陶大舅的妻弟，也是崔祈的师兄，两家极为亲厚的，“这是你钟家舅父！”

钟亨虽然在廷尉府任职，但是面相十分和气，一张圆脸上都是团团笑意，听凌不疑叫他一声舅父，乐呵呵地应下了：“有空来家里坐坐！趁着令仪还在家中，她们姊妹还能聚一聚呢，往后嫁了人，天南海北，也不知何时能再相逢了！”

“令仪的婚事，我听说你已定下了，果然不错么？”崔夫人很喜欢长嫂的这个侄女，时常接到家中来玩，崔祈以前也常见的，便多问了一句。

“大内兄做的保山，亲上做亲，说的正是陈家的那个孩子，你不是也看过么？”钟亨是个明白人，“你看人一向精准，能被你挑出来，一定错不了，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再往下说，话就要过了，两人各自揭过不提。

接下来是陶孜，崔祈忍不住笑道：“你可算占便宜啦！这是我大内兄的长子，按岁数你该叫叔父的，今日可以改称‘外兄’了！”

众人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都跟着长了一个辈分。

陶孜看着四十上下的年纪，面相儒雅，颌下留着几缕微须，说话时还带着一点吴地的口音：“外妹终身有靠，姑父总可以安心了！”

“是啊！”崔祈也长舒一口气，似是极为欢愉的样子，“你姑母泉下有知，亦当含笑了！”

敬完一圈酒，亲戚就算见完了，崔祈又带他去见一众世交好友。今日魏畴也来了，他最年长，众人推他坐了首位。

他看也不看凌不疑，只与崔祈道：“这个郎婿是阿兕认下的么？”

崔祈笑道：“这是自然！”魏畴才喝了凌不疑敬的酒。

之后便是虞侯、大越侯、中越侯、韩大将军及吴大将军等丰饶功臣，大家都是常见的，也就不言语那些客套话。

崔祈一手持盏，一手拉着凌不疑，郑重道：“往常叫你们叔伯的是霍翀将军的外甥，如今叫你们叔伯的，可是我家的郎婿！他年轻，我又不在都城，日后他若有不当之处，你们多加提点，有为难的地方，你们该出手帮衬的，就不要等晚辈求上门再说话了！”

崔祈爽快地一饮而尽，众人也跟着举杯，纷纷道：“这个自然！”又打趣凌不疑，“子晟，好福气啊，有这么一个护短的君舅，日后在都城可以横着走了！”

凌不疑笑而不语，替崔祈将酒满上，两人又走向下一处。

如英是崔氏女，按着礼法，程始只能算客，若在别家，或可坐首席，偏是在文昌侯府，无论是按年纪，还是品级官秩，都只能敬陪末座。

“本来应该他们上门拜访你的，只是阿兕一入夏就好大的不爽快，我打发到别院去养着了，那是个消暑的好地方！”崔祈拉着程始的手笑道，“若不是启程之日就在眼前，我定要邀贤弟一家去别院去松快松快，咱们也好说话！”

程始起身，满脸含笑地道：“都是虚礼，只要孩子们好，不必讲究这些！”

崔祈指着凌不疑，笑问道：“贤弟看看子晟，与咱们女儿可还般配否？”

程始除了说好，再无二话，这等身份贵重的郎婿，他实不敢挑剔。

崔祈让程始坐下，又与凌不疑道：“这是阿兕的生父，你该礼敬三分，等阿兕好了，你们要亲到门上去见礼，不可怠慢了！”说着便命凌不疑向程始敬酒。

凌不疑执子侄礼，十分恭敬，程始强撑着喝了。崔祈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带凌不疑去见了家中部曲，为首的自然是跟在他身边的崔平与崔安两兄弟，还有老氏一族的人，都毕恭毕敬地朝凌不疑敬酒。

崔祈又将崔仁和崔勇提溜了出来：“这是阿兕傅母的儿子，替她管着田产，还有崔忠和崔智，两个都是跟着她出门，你应该见过了！”

又点了几个老氏族人，个个气息沉稳，目露精光，自有一股凶狠之气，崔祈敲打道：“都抬起头来，认认你们主人未来的郎婿！”

几个老氏族人这才跪下磕了头，又退到一边去了。还有如英养的幕僚与清客，皆上来敬酒，凌不疑面不改色，都喝了。

一时脸上浮现微醺之意，崔祐便带他往木樨轩后面的山坡散散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