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镯

途经御花园，隐隐听到有人在池边念诗，语调婉约含悲，“高咏楚词酬午日，天涯节序匆匆。榴花不似舞裙红。无人知此意，歌罢满帘风。”

我循声过去，眼见个倩丽的人儿背对着我站在那儿，看衣着服饰像是位贵人，我放缓脚步，询问道，“是谁？是哪位贵人在这儿？天气热别中暑了。”

那人回身过来，桃花面，柳叶眉，身着月白色团荷花暗花绸衬衣，“和常在，打扰你赏花了吧？真是抱歉。”

我唇角微微勾起，摇摇头，露出淡淡的笑，“成贵人言重了，我不过偶然途径此地而已，不想听得有人念诗才过来瞧瞧，说起来，倒是我打搅了贵人雅兴，贵人可是思乡了么？”

她站在池畔，柳丝菀菀，莺语匆匆，“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眼看就要到端午了，我心里有些思乡情切，让常在见笑了。”

我摇着纨扇，语调和缓，淡淡道，“鸟飞反乡，兔走归窟，狐死首丘，寒将翔水，牲畜尚且如此，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和常在饱读诗书，我自愧不如。”有风吹过，成贵人裙袂盈盈翩舞，“听说昨夜延禧宫走水了，恂嫔娘娘身子可还好么？”

我望着眼前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娇蕊，叹息一声，“太医说，浓烟烈火已伤了恂嫔娘娘肺腑，现在只能喝药调养着。”

她侧首看着我，细声道，“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恂嫔娘娘会安然度过此劫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我微微一笑，身后传来烟芜叫我的声音，“常在，咱们该回去了，若是再耽搁下去，日头怕是越发热了。”我闻声向成贵人道别，然后转身回去了。

及至宫门，便有宫女跑过来，向我施礼如仪，脸上带着和悦的笑，“贵人，您回来了，外边天热，您快进殿歇歇吧！”

我面露疑云，质询道，“兰麝，你说什么？什么贵人？”她跟在身侧，语气止不住的欣喜，“回小主，刚崔公公才传达的圣谕，说是皇上晋了您与睦常在的位分，如今您可不就是贵人了么？”

烟芜扶着我走上台阶，眼角眉梢也带了喜色，“那还真是喜事一桩呢，恭喜小主。”我的衣裙窣窣响动，宫绦上银铃清响，“晋了贵人而已，真就这么高兴么？”

跟在身侧的兰麝冁然一笑，接口道，“小主晋了位分，奴婢们也跟着沾光，奴婢们自是高兴的。”

烟芜伺候着打起帘子，我侧首看着兰麝，淡淡道，“你们一心为我，我是知道的，但如今太后娘娘正值病中，延禧宫又走了水，恂嫔娘娘身子也不大好，便是有天大的喜事，也应不形于色，你们这样的笑意，若叫旁人瞧见，指不定怎么恶意揣度，若到时再闹到皇后娘娘跟前去，后果可想而知，我说这些话，不是为指责谁，而且想提醒大家小心驶得万年船。”

兰麝闻声，忙敛了笑意，和声道，“小主说得是，是奴婢一时大意了，不过小主晋了位分，奴婢是真心高兴。”

入了殿阁，我悄然落坐，询问道，“睦贵人呢？还在永和宫照顾恂嫔娘娘么？”兰麝奉上一碗香茶，回答道，“奴婢不知，不若奴婢去永和宫问问，小主略等等。”

我接过茶呷啜了一口，摇摇头，“算了，也不是要紧事，你忙去吧。”话未落，门外跫音响，绿萝走进来，低眉颔首，恂谨恭谦，“小主，寿康宫易嬷嬷到了。”

话落，门外伺候的宫女打起了帘子，易嬷嬷移步进来，向我躬身施礼，“奴婢给贵人请安，奴婢此番前来，是奉太后娘娘之命专程给贵人送贺礼来的，还望贵人别见怪才是。”接着，身后的宫女捧着对镯子过来了，看着华贵雍容，是罕见的珍品。

我忙站起身，言辞和婉道，“嬷嬷说的哪里的话？如今日头正毒，您不辞辛苦跑这一趟儿，是对我的敬意，我自当感激不尽，怎会见怪？嬷嬷这般说，岂非叫我心內不安？还请嬷嬷快坐，喝碗茶歇一歇，让我能报答一二。”

易嬷嬷脸上带笑，慈眉善目，“贵人客气了，这是奴婢的本分，哪里谈得上报答不报答？”我闻言回道，“嬷嬷是长辈，劳您跑这一趟儿，岂非折煞我了？另则这镯子实在过分贵重了，我这心里实在受之有愧，还请嬷嬷劳累带回去，就说太后娘娘心意我心领了，还请太后娘娘勿怪。”

绿萝倒上一碗茶奉与嬷嬷，嬷嬷含笑接过，语调舒和道，“贵人自谦了，您对太后娘娘的孝心敬意，奴婢都看在眼里，这镯子送您是实至名归，您若当真问心有愧，日后便多到寿康宫坐坐，同她老人家说说话就是了，何必推辞惹她老人家伤心呢？您说是不是？”

话说到这儿，我心里反倒愧疚了，遂说道，“嬷嬷说得是，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还请嬷嬷代我向太后娘娘道谢，就说我日后晨昏定省，定不间断。”

易嬷嬷笑着起身，施礼如仪，“贵人的话，奴婢自当带到，如今眼看傍午，奴婢就先告退了，贵人留步。”我侧首吩咐道，“绿萝，小心送嬷嬷出去。”

目送着她们远去，我侧首看着烟芜，细声道，“把镯子收起来吧，小心别碰坏了。”兰麝站在旁边打着扇子，眼中含笑，“太后娘娘真是疼小主，这样成色质地的镯子，这世上怕是没几件儿。”

我拿起炕几上的诗书，言辞和缓道，“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太后娘娘虽非我母，却视我若己出，这般疼我惜我，我自当时刻不忘，侍奉在侧才是，你说是不是？”

兰麝看着我手中的书卷，缓缓道，“奴婢虽未读过书，但也知道知恩不报枉为人的道理，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这都是应当的。”

我侧首看她，嘴角微微勾起，露出浅淡的笑，“兰麝，你这话说得很漂亮，半点也不像没读过书的样子。”她看着我，莞尔一笑，悦怿如春，“小主，您别取笑奴婢了。”说完，一室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