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幻梦（上）

看着赤天的背影,族长默默将怀中的少年抱到床榻上缓缓放下,他对墨言心刚刚那一掌心如肚明，少年已修行数十年，妖力怎么说也不弱了，如今这一击定是伤得重，族长不知所措，呆呆地坐在墨言心床边，紧紧握着他略显冰凉的手，短短一天，他不明白一切为何发生得这么快。

他将妖力输给墨言心，又给他喂水，喂灵药，珍藏了多年准备为自己日后命危之时准备的千年灵芝也掰下一角放进药锅中一起熬煮，药香弥漫着屋子，却缓不了族长手上的慌忙。

赤天家中也并不太平，赤文心虽止住了咳血，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请来的医师说伤了肺腑心脉，这需得灵泉灵药日日安养，数年才得痊愈，期间不得动用妖力。但这倒让赤天稍稍心安，灵泉山上正有几处，不是难事，灵药也勉强可以支撑，但数年不得动用妖力，在这个位于山野中的狐林，便相当于失去了自保能力，也便失去了独自外出了能力，若是跟他的宝贝女儿天天让人看着守着出门，怕是不知要怪他多少遭。

他忐忑不安地将结果转告给赤文心，收到的回复却出乎他的意料，“没事的，有人跟就跟着吧，反正我也没法乱跑了。”赤文心这话说得很平静，如同此时她身上这一袭素衣一般。简单的话语却让赤天热泪盈眶，“女几长大了呜呜呜。”赤天心里想着，一片欣慰，但他还没来得及挤出几滴眼泪，赤文心便发问了：“墨言心那个呆子怎么样了?我看他当时可是怕的很，你刚去把人家怎么样了?骂了还是打了?” 她略显活泼的一面又显露了出来，看着自家父亲躲藏的目光，知道大事不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你说什么？!他自伤了一掌!”。“没什么事，也就是昏过去 而已..应该吧。”此刻的赤天完全没有了方才在族长家的傲气，像个犯了错的孩童一般，低着扭过头去不敢直视赤文心。

赤文心掀开被单便要下床，床边的仆从们都急得过去拉着阻着，“放开我!谁敢拦本小姐!”赤天这次却没有放任她，上前拦阻，他只怕女儿伤了身子，至于其他的，日后再说。

“让小姐近日在房静养，谁放她出去谁掉脑袋!这下，赤文心和奴仆们都知道，大长老这次是认真的，于是闹嚷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人说话，也无人敢言了，包括赤文心。

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声关门声……

族长处，小仆请来的大夫诊了脉，“微弱无力。”转头告知族长，“亏得那灵芝保住一口气，但醒来尚需靠他自己，还有便是醒了，心脏也会留下暗疾，日后，恐有隐患。”但此时对族长来说墨言心活着已是最好的消息，大夫又开了几副调理的药，便走了，族长向大夫连道了几个谢谢后，又继续守着墨言心了，真可谓“可怜天下父母心”。

此时的墨言心，唇色好转了些微，双眼紧闭……他看见自己正身处一片混沌中，四周没有光，也没有遮挡，任他如何探索这虚无的空间，也寻不见半点光线。

又过了很久很久，他的四周似乎开始模糊不清地出现一些东西，最开始是一把椅子，后来是一面墙，再后来是一张石板床……最后，这些零散的物件组成了一个场景：石板床上厚厚的鹅绒中躺着一个穿着简朴的妇人，血水染红的毛驾随她的痛苦叶吟敬落到地上。但他看不清那妇人的脸，又或者说，整个画面只有那血水处略显清晰。

但当他看见妇人生出的黑色狐狸时， 不用看清，也不用深思，仿佛有一堆火药在他的脑海炸开，嗡地一声，头皮发麻，这是他自己，这妇人，是他母亲，他未尝不想见见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无论他如何靠近，都是那么的模糊，他多么好奇自己的生母长什么样，这个抛弃了自己孩子的母亲，长什么样....…

但他回首便看见白发男子进来，父母脸上的惊容是即使他看不清也无法忽视的……他看见父亲对母亲背叛自己的失望，他看见父亲摔门而去后母亲在近乎疯狂的解释中落在地上..…他看不下去了。

他在村中听了无数次“野种”，但如今短短几幕却比过去几十年所受的辱骂更为扎心，更伤得更为彻底....…

再睁开眼时，大开的屋门，空荡狭小的屋子，以及幼弱狐狸身上的红绳，只剩下这些了……只剩下他自己了，他这几十年多少也明白了为何父母不要他，无非是认为他是母亲与他人所生，仅凭毛色，这毛色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鬼使神差中，他伸出双手，伸向眼前初生狐狸脆弱的脖颈，但眼前一切在他触碰小狐狸的瞬间化为泡影……又是一片寂静。

再次出现场景时，他看见自己的童年，看见一只黑狐在青石上打滑，在树林中逃窜，慌不择路，身后是一只花斑猛虎，眼看快要追上时，黑狐溜进一处石缝，那猛虎徘徊了几圈见没有法子进入才勉强作罢。

如此这般的旧忆，带来的除了悲伤和自怜，似是全然没有闪光之处，他冷眼看着眼前的走马灯，如同对他人隔岸观火一般，想着从未来过这世上该多好，但既然已经降生了，该发生的都发过了，那为何又要离去?离去在这苦难结束之后?

回神时，他看见了族长，是将他从巷角里抱走的族长， 是他出生起见到的第一缕光，他看见自己刚到“家”中做的事，以如今的视角却已笑不出口，他为族长添的麻烦，从前可能是记不清，但现在每一次每一件他都重新亲眼见证了一遍，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