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正当睨儿抽那门闩时，底下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她想：许是少奶回来了。

　　正巧儿，那另一个丫头睇睇不知从哪儿钻了过来，对睨儿道：“睨儿，少奶回来了，我怕有事儿，就过来叫你。”

　　说着还溜了一眼薇龙。睨儿心里门儿清，定是怕这事闹大了，让少奶面上难看。

　　薇龙正紧张，自然察觉那睇睇窥了自己一眼，

　　便正色道：“不麻烦姐姐们了，你们去忙吧，眼下我自己走就行了，也不必和姑妈说了，省得她惦念。

　　我们家原本是今儿要回大陆，想着还没和姑妈说一句，心下不安，就来了。

　　既如此，那便劳烦你们照顾姑妈，我这就走了。”

　　还边向这两人一挥手，然后顺着台阶往下走了。

　　睨儿两人顿时心里都舒了口气儿，忙道：“姑娘慢走，劳烦你们惦念少奶，我们这便去侍奉少奶去了。”

　　说着两人蹬蹬蹬跑下台阶去，迎那梁太太。

　　薇龙心想：书上说，这梁太太年轻时是嫁给了粤东富商梁季腾做第四房姨太太，就和葛父闹翻了，那时这个葛薇龙还没出生呢！

　　我从这台阶上往下走，那梁太太往上走，少不得会撞上。我又该说些什么？方才扯谎说自己家要走了，特来向这姑妈道一声儿，毕竟也是骨血亲人。

　　那等会她若问起来，就如此说便可了。

　　反正也没人会钻我脑袋心里，看这葛薇龙来的原本计画是什么。

　　正想着，迎面袭来几道娇滴滴的声音，抬眼一看，一个娇小个子的西装少妇走过来。

　　一身黑，黑草帽沿上垂下绿色的长长面网，面网上还扣着一颗指甲大小的绿宝石蜘蛛，在和煦的日光下闪闪烁烁，闪时像颗欲垂的泪珠子，暗时也像一粒青痣。

　　那少妇正说着什么乔家……赵家千金之类的闹话，斜刺里掠见薇龙，便顿住了口。

　　霎时间，只听到微风揉过杜鹃枝叶的细响声。

　　薇龙心下不由地一颤，面上却也装得镇定，放胆上前，叫了一声姑妈好。这姑妈把下巴腮儿一抬，眯着眼上下打量了薇龙。

　　薇龙冲她轻轻一笑，嘴角抿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柔和的光线一映，倒显出十足的温柔可爱。

　　软着声线，道：“姑妈，我是葛豫琨的女儿，葛薇龙。

　　来了两年没向您拜访过，真对不住。

　　这两天我们家要回大陆了，毕竟只有您一个至亲，母亲托我向您说一声。同时，也希望您顾全好自己。

　　我原是学校里请了假来的，这会子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

　　梁太太原本心里还憋着一股子气，但听见薇龙这样说，那气不自觉散了些。

　　便柔了点声，道：“我原本还念着，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没成想，是错怪了你。当年的事，也不当你的事。我也不该恼你。对了，你们来了多久，怎好生生要走了。”

　　薇龙道：“我们来两年了，当时，上海传说要有战事，我们家怕出事儿，就避到香港来了。

　　但现在这儿的生活程度涨得厉害，我的学业也花费不小。

　　家里有些艰难，爸爸就盘算着回上海。

　　妈妈想着还有姑妈您在香港，有心和爸说让你们姐弟聊聊，又怕爸生气。

　　便私下里托我给您说一声，毕竟这乱世，我们只有您这么一个骨血亲人了。我这说完，就先回去了，毕竟是今晚的车。”

　　梁太太这多年来沉迷于声色和利益，早就炼就了铜心，没成想还有人惦念着自己，不由地一愣，那心竟也有些融化。

　　眼眶微红，因着那面网，使人看不清楚。

　　缓缓一笑，那笑竟还有点温暖，柔声说道：“多谢你和你妈妈的善心，但我这儿究竟是烟花地，不适合你这小姑娘来。

　　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且去吧，路上小心。”

　　说着还让睨儿从小藤箱里拿出个镶着小钻石的精巧手链，一手拿过，又执起薇龙的手，轻轻放在那白嫩嫩的手心里，

　　道：“薇龙拿着吧，这也算我这做姑妈的一点儿心意。难为你们还惦记着我。”

　　薇龙有点惊讶，不是说梁太太是个重利淡情的人嘛？怎么感觉有点温柔呢。

　　望了望手里的链子，又瞅一眼梁太太，不知该不该收下，一眼间迷茫了起来。

　　梁太太看她这样，顿觉可亲可爱异常。

　　想笑，又怕小姑娘家不好意思，轻声道：“姑妈给你的，收下吧。要不就不要认我了。”

　　薇龙面色发红，窘迫地接过并不住地道谢鞠躬。

　　梁太太真忍不住了，开心地大笑起来，拿下面纱，对薇龙道：“看看姑妈的脸长什么样子，总归还有人记着我。我可真爱你，你很善良。快回去吧。”

　　薇龙望着她有些发红的眼角，心下一动，也红了眼眶。道：“姑妈，我会记着您的。望您顾全些自己。”说着又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梁太太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想起了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