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唯登场

说起回都，最开心的便莫过于安乐了。他自出生以来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概便是城郊的马场。因此当他听梁邱起说，都城是整个大汉王朝最繁华的所在，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他便日日憧憬着快些启程，将那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全都体验一把。

启程那日，程少商问他，是否有小伙伴让他割舍不下？

安乐看看马车外熟悉的景色，倍感无聊，便躺回宣皇后的怀里，满不在乎道，“我在郦县玩的最好的就是阿元和小四了，不过阿父答应我，日后我若是想念他们了，可以教我写信，等我再大些，还会抽空带我回来玩玩，剩下的这些，本就玩不到一起，前些日子还被阿父带人吓破了胆，虽不再欺负我，却也不敢再找我玩了，再说到了都城还会有新的小伙伴呀。所以，也没什么割舍不下的。”他滚到程少商的怀里，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天真无邪道，“在安乐的心里，只要跟阿父阿母在一起，去哪里都是好的。”三人闻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都默契地不再提这个话题。

程少商摸着儿子圆圆的脑袋，心中暗自叹气，只觉自己在这父子二人的套路中越陷越深。

马车渐渐离开郦县的地界，对于头一次离开郦县的安乐来说，沿途的一切都是如此新奇，因此整日黏着霍不疑，惹得程始眼红不已，程少商对此表示“阿父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嘛，安乐还是个孩子，他想要阿父阿母陪着有什么错，他就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你都不能满足吗”，把程始气得直翻白眼却又无可奈何。

安乐趴在车窗旁，霍不疑策马走在马车外，同他讲自己在西北时是如何调兵打仗，英勇杀敌。他口才极佳，将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让人有如亲临现场，说到惊险之处，更是把安乐吓得屏息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听到霍不疑终于大胜而归，他才拍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崇拜道：“阿父，你太厉害了！”

霍不疑笑的云淡风轻，“这都是日常罢了，不算什么。”

安乐立刻发出更热烈的赞美之声，车厢内的宣皇后等人不由捂嘴轻笑起来。程少商却笑不出来，她知道霍不疑虽然说的轻松，然而真正在战场上必然刀剑无眼凶险万分，她悄悄捏紧衣服，看向另一侧窗外，霍不疑，那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尚有安乐同家人陪伴，你呢？

这日行至黄昏，终于到了一处驿站，文帝等人进了驿馆休息，众黑甲卫则在梁邱起的安排下训练有素地将驿馆围了起来。安乐下了马车，望着霍不疑胯下的黑云，满脸艳羡之色，霍不疑见状笑道，“想骑？”

安乐使劲点点头，霍不疑看向程少商，见她并不反对，便跳下马来，笑着将安乐一把捞进怀里，安乐只觉得身子一空，眼前一花，就已经被霍不疑抱着骑上了马。

安乐整个呆住，待他回过神来，立马被霍不疑小露的这一手所折服，连忙大声拍手叫好：“阿父你好厉害哇！”

接收到安乐崇拜眼神的霍不疑依旧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这都是日常罢了，不算什么。”

众黑甲卫憋着笑看着志得意满的霍不疑带着安乐在院内哒哒哒地遛起马来，梁邱飞悄声道，“阿兄，你看把少主公得意的。”

梁邱起也笑笑，叹道，“少主公太苦了，如今终于又有盼头了。”

院内不时传来一阵父子俩的大笑声，文帝从二楼窗口探出身来，见此情景，连忙转身叫上宣皇后和越皇后，感叹道，“你们看看，他父子二人感情多好呐，虽相认不过数月，但比那许多从小养在身边的还要亲厚许多，霍翀兄长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

车队又行了十余日，这日终于到了都城地界。放眼望去，万里晴空，蔚蓝如水，高耸的都城城楼已经遥遥在望。

文帝看着趴在自己腿上昏昏欲睡的安乐，对着越皇后笑道，“这是困了，想睡觉了。”

安乐抬起眼皮看了看文帝，嘴里咕哝道，“我不困，不困，我还要看大集呢。”大集是都城内最热闹的集市，今日正好是十天一次的大集日，他一直强撑着不肯睡，就是为了第一时间感受到大集的热闹好玩。

越皇后看他强撑着睡意还要同文帝说话的样子，轻笑道，“听少商说他昨夜便兴奋地睡不着，今早又起了个大早，还得陪着陛下和阿姊说话，几辆车子来回转，瞧把这孩子给累的。”

文帝好笑地摸了摸安乐肉乎乎的脸蛋，只觉入手软糯滑腻，他忍不住又摸了两把，这才叫来霍不疑将安乐抱回了程少商车上，嘱咐待会儿到了大集再叫醒他。

都城门口，太子已经带着几名重臣在城门口迎驾，眼见文帝车驾到了近前，连忙带领众臣跪下行礼，“参见父皇”。

文帝下了车，扶起太子，“这些日子我儿辛苦了。”他此次离都，原本忧虑重重，甚至已做好再无法回都的打算，却没想到不仅太子将都城管理的井井有条，宣皇后和霍不疑平安无事，就连他一直担忧的霍家香火问题也得到了解决，最最重要的是这个香火还十分的可爱懂事招人疼，想到此处，文帝只觉此行甚是圆满，看向太子的眼神都慈爱了许多。

自太子十五岁之后，文帝便再没有用如此慈爱的语气称呼过自己了，太子受宠若惊，连忙恭声道，“父皇谬赞了，都是儿臣分内之事。”

文帝又转向一边等待着的诸位老臣，趁着这空档，太子看向文帝身后的霍不疑，见他虽然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很是高兴，“子晟，虽已从信中知你身体并无大碍，但却总是要真正见了你，孤这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霍不疑笑道，“让太子担心了。”

说话间，宣皇后、越皇后等人也跟着下了车，太子连忙上前行礼，他突然看见人群最后站着一个少女，一身天青色曲裾深衣，明眸善睐，他皱眉道，“程少商？”

程少商走上前来，对太子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笑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她对自己的礼数十分满意，很好，看来当年在长秋宫所学还没生疏。

太子一见她便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孤听说你自从五年前去了运县之后便杳无音信，怎的竟会同子晟他们一起？”

“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程少商笑的狡黠，太子却觉得她的笑容十分碍眼，此女果然还同当年一般，出言不逊，简直不成体统，他一挥袍袖哼道，“既然话长那就不必说了。”

程少商眼珠一转，“这可是殿下您自己说的不想听，日后可别再来问臣女或是向别人打听才是。”

“哼！”太子见她与五年前相比无甚变化，依旧娇俏可人，想想自己把兄弟这些年在边关过的艰苦，不由讥讽道，“孤看程娘子风采更胜当年，想来在民间过的甚是逍遥自在，不似某人，在西北苦熬五年，刀里来剑里去，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怎么，有人在西北过的苦我便必须要一起过的苦？”程少商眼神瞟向霍不疑，霍不疑点点头，“不错，人总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在西北吃的那点苦实在算不得什么，都是我应得的。”

“……”太子气的额头青筋直冒，他转头看向霍不疑，见他说的一本正经，显然并不是随口说说哄程少商开心，而是真的觉得自己活该，他更是痛心疾首，他的把兄弟如此俊美多金家世显赫，就应该配一个温柔贤惠端庄大方的世家贵女，怎会看上程少商这般伶牙俐齿又性情恶劣的小女娘？

太子冷哼一声，“你既在民间过的逍遥自在，又何必回到这束手束脚的都城来？”

程少商看着他，故意掩袖一笑，“臣女想着不能让殿下在都城过的太快活，总得回来让您重温一下被臣女气的跳脚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是以特意千里迢迢赶回都城，殿下可有被臣女的一片用心良苦所感动？”

“你！”

眼见这二人又跟斗鸡似地要斗上了，文帝咳嗽一声道，“行了行了，有什么话回宫再说吧。”皇帝陛下都发话了，众人便纷纷上了各自的车驾准备回城，霍不疑扶着程少商上了车驾，这才回身上马与太子并驾齐驱跟在文帝的车驾旁。

霍不疑留下五十名黑甲卫在车队首尾进行护卫，钱勇则带领剩余黑甲卫前往北军军营驻扎。马车缓缓驶进城门，程少商掀开窗帘，看着逐渐熟悉的街景，心中感慨不已，没想到五年前自己仓皇离开都城，如今却又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回来了，想想她与霍不疑的将来，便觉得无比茫然。

霍不疑见她神色变幻不定，便策马来到窗边，安抚道，“少商，你放心，我定遵守诺言，让你和安乐在都城快快乐乐过自己的日子。”

程少商对他轻轻一笑，“你快回去陛下那边吧，你那位太子殿下鼻子都要气歪了。”

霍不疑点点头，打马回到文帝的车驾旁，见太子果然还黑着一张脸，便劝道，“殿下，您是储君，不要与少商斗气才是。”

太子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孤才没那个闲情逸致与她斗气！”他想了想，犹不死心，又开始旧事重提，“子晟，你这次回都述职，便不会再回西北了，也是时候该相看一些名门贵女了，孤已为你挑选了几个家世不错的贵女，待你哪日有空——”

话未说完，便被霍不疑打断，“谢殿下好意，子晟现在并无娶妻纳妾之心。

太子不悦，“你可是还在等着程少商？”见霍不疑并不否认，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看她方才那般模样，分明还在记恨你当年之事，都城里适婚的小女娘如此之多，你又何必非要在这一根绳子上吊死呢？”

霍不疑淡然一笑，“当年之事本就是我做的不对，她记恨我也是应该的，子晟就喜欢她这般敢爱敢恨的性格。”

文帝正在车中闭目养神，闻言便轻轻地“哼”了一声，太子自觉找到了同盟，继续劝道，“子晟，你如今也二十六了，不赶紧找个正经人家的女子成婚生子，难道真打算守着程少商过一辈子，那岂不是断了霍氏香火？”

霍不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淡然道，“少商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能与她再度重逢，已是老天垂怜，至于这香火问题，便不劳殿下费心了。”

太子闻言又看向文帝，这回文帝却罕见地没有说话，只是撇了撇嘴。太子正觉得奇怪，却见前方隐隐现出大集的轮廓，霍不疑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立刻调转马头来到程少商车边，对着车内柔声喊道，“小瞌睡虫，快起来，大集到了。”

车内半天没有动静，霍不疑又朝着车内喊了几遍，太子呆滞地看着霍不疑，又看向车厢内的文帝和越皇后，一脸震惊：“父皇、母后，子晟他如今……竟这般肉麻这般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