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饭

驿站内。

文帝看着霍不疑面前那碗浓黑的补药，光是看着就觉得苦，霍不疑却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面无表情地喝完了。在文帝的监督和众多补药的共同作用下，霍不疑的身体终于也一日好过一日，如今已可以下床，只是依旧郁郁寡欢，文帝欣慰之下也知他始终心结难解，想着这事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个了结。

“子晟啊，你二人当年闹得那般惨烈，如今又是吐血又是晕倒，试问人生有几个五年可以让你们如此折腾？朕听说程少商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今日你给朕一句准话，你若是想开了，朕过几日就带你回都城，从此你二人便不必再见。”文帝试探道。

霍不疑心中酸涩难言，他如何不知文帝言之有理，可是要他就此放任程少商消失在他的人生中，他真的生不如死，他闭上眼，艰难道，“不，我……不能没有少商。”

“可是人家不愿意啊，”文帝简直对这个儿子恨铁不成钢，“感情这种事，总要你情我愿不是，你这样死皮赖脸缠着她，有什么意思？若是传扬出去，不单有损你霍氏颜面，对程少商的名声也不好啊，难道她日后就不嫁人了？”

霍不疑默然不语，文帝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又后悔自己话的太重，于是缓声道，“你既这样放不下她，那朕便做主，为你二人重新赐婚，如何？唉，”

霍不疑凄然一笑，“她如今连见我一面都是勉强，陛下又何必问难她？”

文帝叹气，“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你到底想怎样？”

霍不疑低声道，“陛下，您说的对，既然她不愿意再见我，为着她的名声着想，我也不能再给她带来困扰了。我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保护她，她需要什么，我就给尽我所能都给她便是。”

文帝觉得不可思议，“你真能眼睁睁看着她与旁人成亲生子？”

“若她有朝一日另嫁他人，我也心甘情愿为她的夫家铺平所有道路，待她生了孩子，我便将那孩子视如己出。”霍不疑像是终于想通一般，释然一笑，“只要她开心，我就开心，至于别的，都不重要。”

“唉，看来朕是老了，越来越看不透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了。”文帝拿他没有办法，“那咱们就在这县城再待几日，待你身子养的差不多了，便同朕一起回都吧。”

“……是。”

惠风堂。

安乐在睡梦之中便被一根羽毛闹醒，他不胜其扰地摇着脑袋试图躲开那根讨厌的羽毛，谁知那根羽毛也不厌其烦地骚扰着他，他气的不行，勉强睁开眼睛看了来人一眼，又闭上眼睛，习惯性地往那人怀里滚过去，鼻端传来一股熟悉的体香，他闻了一会儿，突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程少商，他惊喜地缠住那人的脖子，撒娇道，“阿母，你怎么才来看我呀……”

“我的乖崽，这些日子，有没有想阿母啊？”来人正是程少商，她身体痊愈后，一大早连马车也不愿坐，骑着马就来了惠风堂，只为早些见到她的心肝宝贝。

安乐紧紧地搂住她，也不生气了，笑嘻嘻地道，“想，安乐可想阿母了！”程少商回抱住安乐，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味，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狠狠地亲了两口，这才觉得自己的心又有了着落。她心下叹气，就这样吧，再不要为了霍不疑这个混蛋伤心难过了，这辈子她就守着她的安乐，看着他平安快乐地长大，娶妻生子，帮他带大孩子，再独自回归天地间，就够了。

如此又过了十来日，文帝眼看霍不疑的身体已经恢复，便同宣皇后商量着，这两日便要启程回都，宣皇后看向霍不疑，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便问道，“子晟，出发前，你可要去同少商告个别？”

霍不疑摇头苦笑，“不必了，恐怕少商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我。”

两后对视一眼，越皇后笑道：“再怎么说，少商曾在宫中服侍过阿姊一段时日，也算与你霍家有旧，你此次同陛下回都，日后再见便不知要何年何月了，要我说，不如今日借着这分别的由头，再去见她一面，”她看向文帝，一双美目透出狡黠之色，“横竖有陛下在，她还能当着陛下的面将你赶出府去不成？”

文帝并不赞同，他觉得既然要断，就干脆老死不相往来好了，但他见霍不疑满怀希冀的样子，又实在不忍拒绝，只好妥协，“那便明日去吧。”

宣皇后却柔柔一笑，“都说择日不如撞日，横竖今日天色还早，何必等到明日，今日就去不好吗？”

文帝倒是无所谓，反倒是霍不疑，没想到突然便要去见程少商，不由有些局促，难得的口吃起来，“现……现在？”

越皇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打铁要趁热，晚了只怕你要后悔的。”

反正有霍不疑和起飞兄弟，安全方面是不用担心的，程府距离惠风堂不算太远，走路也只要大半个时辰，本性节俭的文帝琢磨着不如走路去，到了程府寒暄两句，就差不多到饭点了，都说华夏民族好客，程始怎么着也得留他们吃个饭不是？万一吃个饭的功夫，这俩人又看对眼了，不是正好？

文帝打定主意，便领着越皇后和霍不疑出了门，曹成随侍，起飞兄弟跟在后面。郦县虽是偏远小城，繁华程度虽与都城不能相比，却也另有一番水乡的温柔别致，文帝与越皇后一路走走看看，觉得颇为有趣，霍不疑跟在后面，却很是心焦，他既嫌两人走的太慢，又怕两人走的太快，一颗心就如被油煎火烹一般，煎熬不已。

越皇后看他一脸纠结，心下好笑，也不点破，由着文帝继续兜兜转转，原本大半个时辰便可到，硬是让他一行人走了一个多时辰。

自从程少商病愈后，便对安乐宠爱的不行，要什么给什么，仿佛要将她病重期间损失的母爱都给补回来，安乐趁机要求想吃五香斋新出的百味糕。程少商笑道，“好，阿母明日就去给你买。”

因此这日吃过早饭，她便将安乐留在家中，自己坐着马车去买糕点。程始夫妇则去了惠风堂，因怕遇上文帝和霍不疑，便吩咐安乐乖乖在家，嘱咐颂秋等人好生照料安乐。两人前脚出门，安乐后脚便央求张岭赵方带他去马场，两人很是为难，安乐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就在门口那边的大街上骑两圈，你们在旁边看着。”

两人这才跟在他身后，看着安乐骑着他的小马追风去了外街。追风这几个月已被安乐驯养的十分乖顺，他骑着追风在街上溜达了几圈，便引得附近的小孩十分眼红，纷纷围了过来，表示想要骑一骑。

安乐歪着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这小马是我阿父打仗赢来的，可不能白白借给你们骑。”

“那你要怎样才让我们骑？”其中最大的一个小孩问道。

安乐转了转眼珠子，“不如你们把家里的玩具都拿出来给我看看，若是有我喜欢的，就把你们的玩具借我玩，我把追风借给你们骑，不过每个玩具只能从街头骑到街尾一圈哦。”

小孩子们互看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安乐撇撇嘴，“你们的玩具都是街上买的到的，我的追风可不一样，”他摸了摸追风的鬃毛，很是不屑，“宣大母可说过，咱们整个大汉朝也就这么一匹，再说我又不要你们的，哼，你们不愿意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呢。追风，咱们走。”

“哎哎哎，你别走，我们这就回去拿，你等着！”一个小孩见他要走，连忙拦住他，反正是借，追风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骑的，想到这里，他拔腿就往家里跑，其他人见状，也连忙往家里跑去。

不多时，一众小孩便各自抱着玩具从家中争先恐后地跑回来，安乐挑剔地看了看，从中挑了些他喜欢的，这才将追风的缰绳交到跟他关系最好的孔元手中，“阿元，你跟他们去玩吧，记得看着他们，一个玩具只能跑一圈哦。”孔元点点头，一群人牵着小马，呼啦啦地往街头跑去。

安乐把地上摆着的玩具，一个个玩了个遍，张岭赵方站在一边守着他，不一会儿颂秋出来喊道，“你们过来帮我搬一下后院的几个柜子。”

张岭回头看了一眼安乐，“赵方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小公子。”

颂秋两手叉腰，“你想偷懒吗？那几个柜子那么大，一个人可搬不过来，”她见对面孔府的仆人也在，便笑道，“小尚哥，你帮我们看着点安乐，我们搬完柜子便回来，凝冬阿姊在里面等着呢。”

那仆人笑着点点头，“你们去吧，这儿有我盯着呢，没事儿。”

安乐自顾自地把地上的玩具挨个玩了一遍，便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他走到一边坐下，叹口气，觉得自己今天太可怜了，外大父外大母去惠风堂也不带他，阿母去买糕点也不带他，唉，阿母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你的崽就要饿死了……

文帝一行人进到路口时，便见到一群小孩正围着一匹小马玩闹，梁邱飞眼尖，这不是上次那匹侏儒马么？怎会在此处？他朝那群小孩里扫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到上次那个小孩，他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做声。

霍不疑远远便瞧见前方程府的大门，他激动之余又有些紧张，“陛下，到了。”

文帝也瞧见了，见他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哼了一声，“朕又不瞎。”

一行人走到门口，霍不疑深吸一口气，刚要敲门，便听见一个小孩的声音，“喂，你们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