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不敢发光的星星，都化为了浪漫的流星，他们不敢绽放的天真，值得千万光年外的星星为他加冕。
“净整些乱七八糟的。” 光头强随手把书扔开，书页 “啪” 地拍在积灰的木桌上。“什么流星不流星的，强哥我 ——” 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骨头缝里迸出细碎的响声，“才不稀罕这玩意儿。哎哟，腰！”
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头顶光溜溜的亮。小名刘小强，小学从三年级混到毕业，初中就秃了顶，大学更是没影的事。如今在这片森林里，给那个抠门老板当牛做马。“行了行了，少啰嗦，叫我强哥。” 他抓起桌角一瓶二锅头，瓶口都结了层浅褐色的垢。灌了半口，酸馊味直冲天灵盖，喉咙滚动两下，梗着脖子又灌了一口，脸憋得通红，猛地啐出去：“tui！tui！tui！酸死了！不就多放了俩月吗？呃…… 是前年？还是大前年？管他娘的哪年！”猛地弯腰咳嗽，手里还死死攥着酒瓶不撒手。 胡乱用袖口抹了抹嘴角，酒瓶被他甩到墙角，与一堆空罐头盒撞出沉闷的响。
他趿着双缝了又缝的皮鞋，挪到屋外。
秋意早浸透了丛林。层林染得像打翻的调色盘，金风卷着松针的清香，在树缝里打着旋儿。一缕黄晕淌过，把整片松针林染成蜜色，溪水叮咚着淌过卵石，鱼群追着浪花儿窜，落叶与残花缠在一起，在风里打着转儿飘。光头强走到一块歪斜的木牌前，用袖口轻轻擦去灰。
“狗熊岭特色游，金牌导游光头强带你回归童梦。”他扯了扯嘴角，笑声比枯叶还干，”“呵呵，童梦，导游，这导游谁爱干谁干去。”两个月前，尽管最后击败了天才威的章鱼机器怪兽，可狗熊岭园区也被搅得稀烂。连老板都拍着他的肩劝：“强子，换个地方吧。” 可离开这儿，他能去哪呢？疲惫从骨头里渗出来，压得他背驼成个虾米。他把抹布一扔，转身往木屋挪，皮鞋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 “咔嚓” 声，像在数着日子倒数。
可留下来，真的有用吗？
“走？往哪走？” 光头强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石子 “啪” 地撞在树墩上。“去城里端盘子？还是去工地扛水泥？” 他嗤笑一声，手往腰后一撑，疼得 “嘶” 了声，“就我这把老骨头，出去也是被人嫌……”低头看了看缝补的皮鞋，鞋尖磨出个洞，能看见脚趾头。“算了，烂在这儿，总比出去当笑话强。”
尽管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森林恢复了曾经的样貌—— 溪水照样清，树照样绿。可在各大自媒体的报道下，“怪物森林”“有人遇难”“小孩失踪”等标签像毒蘑菇，在屏幕上疯长。老顾客电话里都说：“强子啊，那地方邪乎，不敢去了。”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震，他掏出来划开屏幕，又是条推送的新闻：“探秘怪物森林：记者夜访狗熊岭，拍到诡异绿光”。照片里明明是萤火虫群，被滤镜调得跟鬼火似的。他 “呸” 地吐了口唾沫在屏幕上，用袖子胡乱擦着，却把自己那张在报道里被截成 “怪物同伙” 的脸擦得更模糊了。
“光头强先生，有你的信。”
“哦？来了来了”踏过满屋的招聘广告和辞退书，有的被咖啡渍泡得发涨，有的边角卷成了波浪。他刚冲到门口，脚下一绊，差点跟门槛亲个嘴。
好不容易来到门口，刚要伸手去接快递，脚脖子却被一张卷角的报纸勾住，整个人往前扑了半尺，幸好他手快，一把扶住了门框 —— 那木头门框被他按得 “咯吱” 响，掉下来两块碎木屑，正好落在信件上。“是…… 光头强先生吧？” 送快递的小伙子背着帆布包，裤脚沾着泥点，眼神直往他身后瞟，像是怕林子里突然窜出什么东西。“这是考古队托我转的，说务必亲手交到您手上。”光头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打量，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才接过信封，指尖触到表面粗糙的牛皮纸，还带着点山林里的潮气。他捏了捏边角，硬邦邦的。他眉梢挑了挑，突然想起几年前在林子里研究鹿族历史的勘探队，“是小铁（coco)他们队的？”
“对对。” 小伙子点头如捣蒜，突然压低声音往他跟前凑了凑，说话时带的风扫过光头强的耳朵，“先生，这儿…… 真跟网上说的似的？有那啥…… 怪物？”
光头强刚要张嘴骂 “瞎扯”，喉咙里却像卡了口痰 —— 他想起两个月前章鱼怪兽的触须扫过松树林时，那片林子塌得跟被雷劈过似的。他把快递盒往胳肢窝一夹，腾出的手在小伙子肩上拍了拍，力道重得对方踉跄了一下：“瞎听网上放屁！这儿除了熊瞎子，就剩我这光脑袋了。”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却往林子深处瞥了一眼。风正卷着落叶往树后钻，那片阴影黑沉沉的，像能吞了人。
小伙子被他拍得缩了缩脖子，忙从包里掏出个信封：“差点忘了！教授说这信得您亲自拆，还说…… 千万别让旁人看见。” 说完跨上自行车，脚蹬得飞快，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哒哒哒” 的声响没一会儿就被风吹散了。
光头强捏着那信封，硬纸板边缘刮得指腹发疼。他转身往屋里走，刚迈过门槛，就听见身后 “哗啦” 一声 —— 是刚才被他踢散的报纸，被风卷着往林子里飘，最上面那张印着的 “高薪诚聘伐木工” 几个字，在秋阳底下晃得刺眼。
拖着疲惫的身躯，掩上了门，手里紧攥着信件差点被地上的辞退书绊了个趔趄。
天空逐渐披上黑夜，光头强拧了拧了家里仅剩的一盏灯。橘黄的光晕在墙上晃出个摇摇晃晃的影子，没有心思做饭的他轻轻撕着信封上的胶带。刚撕了个小口——
“光头强！”
炸雷似的喊声把他吓得从板凳上弹起来，屁股磕在桌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熊二！都说了八百次敲门再进来！”
“啊？要敲门啊，可。。。。。。”毛茸茸的黑爪子挠着后脑勺，熊二圆滚滚的身子挤进门框，才发现一扇门板早塌在墙角，木屑撒了一地。
“得得得，算我倒霉。话说，你一大晚上又来蹭饭啊？我可啥都没有。”光头强揉着屁股摆手。
“才不是咧！” 熊大扛着个藤筐从后面钻进来，筐里蓝靛果紫得发亮，山里红坠得枝条弯弯，还有个圆鼓鼓的蜂蜜罐在最底下晃悠。他把筐轻轻放在桌上，粗声粗气却透着细心：“看你屋里好几天没冒烟，俺和熊二摘了些野果，蜂蜜是新酿的，够你吃些日子。”
“嘿嘿，” 熊二凑过来，爪子上还沾着果浆，“这蓝靛果是俺爬老松树摘的，最高那枝上的最甜！就是…… 就是差点摔下来。”
“还说！” 熊大抬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力道却轻得像掸灰，“叫你别爬那么高，偏不听。”
“哎呀熊大你 —— 欸？” 熊二突然瞪圆了眼睛，鼻尖凑到光头强手边，“黄黄的，有橡木的味道，难道是饼干？”还没说完，嘴巴就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
“啊？呃，没，没什么，就，就是，辞退书。”光头强慌忙把信封往背后藏，胶带没粘牢的封口 “啪嗒” 张开个小缝，露出里面泛黄的信纸边角。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另一只手用劲但温柔地拦住熊二的嘴巴。“还有，说了八百遍记得刷牙，臭死了——对了，果子你们放在瓷盆里就行，蜂蜜就放在冰箱里。其实你们没必要送来的，强哥我能养活我自己”嘴上嘟囔着不情愿，但眼神时不时往果子和蜂蜜瞟。
熊大眯起眼睛瞥了眼那信封，没说话，只是默默把野果倒进缺了口的瓷盆里，动作却比刚才慢了半拍 —— 他总觉得，光头强藏在背后的手，抖得厉害。
熊二失望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老旧的椅子早就摇摇晃晃，咚的一声椅子不堪重负垮了下来，熊二自己也摔了个屁股蹲。“哎哟，妈呀。疼死俺了。”熊二揉着屁股，却不想一张求职信不知什么时候黏在了他的脚底，一股咖啡和腐烂的味道。“诶呀，什么东西啊，快拿开快拿开。”他嫌弃地甩着那只脚，想把求职信甩开。见甩不开，又在地上蹭了蹭，不想一群褐黄色的东西窜了出来。“哎呀！怎么有蟑螂啊！救命呀救命呀！”慌乱之下，熊二一个趔趄撞到仅剩的一扇门上，咣当一声门倒塌在外，撒了他一头木屑。
“喂，你。哎，算我倒霉。”光头强话都到了嘴边，却还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咽了回去。熊大连忙把蜂蜜放进冰箱，转手去扶熊二起来。“你看你，就不能少添点事吗——对了光头强，其实，那不是辞退书吧。”
“呃”光头强刚想反驳，却一时语塞。“对啊，那么神秘兮兮的，莫不是，你相亲的介绍信？”熊二随意拍了拍头上的木屑，略带调侃地问了问。
“我说你们。”光头强慌忙攥紧了身后的信，信封被捏地发皱。“俺们不知道人类的世界，不如让俺们也看看，没准还能帮帮你。”熊大爽朗地想了想开口道。熊二也一脸好奇地盯着他背后的信。
光头强无奈地叹了口气，有点厌倦，也有点欢喜。他回想起快递员那慌张的眼神，“也许，只要不是人类就可以吧。”心里嘟囔了几句。“行吧，但你们得保证，不能告诉其他的人或者动物。”“哎呀，放心吧，俺会看好熊二不让他泄露的。”说罢又在熊二头上拍了拍。
两熊靠了过来，随着一段清脆的声音，边角泛黄的信从信封里缓缓滑出。
光头强先生：
我们是鹿族研究团队。近年研究发现，鹿族人曾创造过古老而辉煌的文明，却始终缺乏实物佐证。据悉您当年曾见过鹿族人，还拜访过他们的森林，故特请您再次前往其家园搜寻文明遗迹。事成之后，我们将支付丰厚报酬：定金五万，每发现一处遗迹追加一万。
附：研究所电话（同信末印章单位）
信末盖着红通通的研究所印章，边角的编号清晰可辨，不像是假的。
光头强拿着信，手里有点颤抖，却故意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哼，谁知道是哪个冒牌货写的诈骗文件呢。”随手把信叠好放进外套口袋，拉链 “唰” 地拉到顶。
“喂，是那个啥研究所吗，光头强说不帮你们搜寻啥，啥来着了。”熊二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卧室，举着光头强那部屏幕裂了缝的手机，对着听筒大喊。
“熊二！谁让你乱动我电话的！” 熊大挤过卧室门，一把抢过电话，“喂喂喂，不好意思啊，俺弟弟不懂事，瞎说的！您别往心里去…… 哦？您说可以先打定金？…… 好的好的，俺会劝劝他的！”
光头强在一旁听着，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但又很快暗淡下去。“五万块……” 他喃喃着，摸了摸后腰的膏药，“就我这把老骨头，指不定栽在哪片林子里，连坟头都找不到。” 随手拿起桌边的搪瓷杯，灌了口凉白开，水带着点铁锈味，呛得他咳了两声。
“说啥呢，”熊大放下电话，往他身边凑了凑，爪子搭在他肩上，“光头强。俺不懂物价，但这五万块绝对不是小数目吧。至少，可以给你家人报个平安不是。上次你说叔叔腰不好，阿姨总咳……”
“家人……” 光头强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想起刚成年那年，揣着两百块钱离开家，爸往他包里塞了袋煮鸡蛋，妈抹着眼泪说 “混不下去就回来”。这些年睡破屋、被熊追、被老板扣工资，唯一的念想就是过年给家里打个电话，听妈说 “家里都好”。他摸了摸下巴的胡茬 —— 扎手，像林子里的酸枣刺。他扶着桌子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像拿出了绝对的信心“好吧，看在我爸妈还有你们的份上，强哥我就勉为其难地接下这个任务吧。不过，钱我不会给你们，但到时候想吃啥尽管给我说。”
“真的？！” 两熊眼睛瞪得像山里红。熊二一把抱住光头强的胳膊，差点把他带倒：“那俺要吃蜂蜜蛋糕！上次看游客吃的那种！”
“你先放开他，他腰不好。” 熊大拉开熊二，又在他头上拍了拍，“别总毛毛躁躁的。” 转头对光头强笑，“那俺们先帮你收拾屋子，明儿一早出发？”
屋里确实乱得下不去脚 —— 蟑螂跑了，碎木屑还在，塌了的椅子腿横在地上。光头强看着俩熊忙不迭找扫把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屋子好像也没那么冷了。秋风从破了的门洞里钻进来，带着松针的香，这次没往骨头缝里钻，倒像是挠了挠他的心尖。
与此同时，森林另一端的山脊上，原本清朗的夜空正被墨汁似的乌云疯狂吞噬。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天就暗得像泼翻了砚台，风突然变了调门，从林间穿梭的飒飒声变成呜呜的呼啸，卷着枯黄的落叶在半空打着旋，像无数受惊的蝴蝶。
“轰隆 ——”
一声闷雷炸在头顶，不是寻常的雷声，倒像巨物在云层里碾过石头。紧接着，一道靛蓝色的电光撕裂乌云，不是直线劈下，而是在半空拧成麻花，滋滋地吐着火花，转眼竟织成个不规则的光圈。光圈里翻滚着紫黑色的雾气，边缘却镶着层流动的金边，像块被打碎的星空玻璃正在慢慢拼合 —— 这哪里是自然现象，分明是道被硬生生撕开的时空裂口。
风突然变成旋转的涡流，地上的碎石、断枝被卷得漫天飞舞，远处的野兔、山鼠尖叫着往洞穴里钻，连枝头的猫头鹰都炸着羽毛跌进树杈。就在这时，光圈猛地扩张到丈许宽，里面的雾气剧烈翻涌，几道不同颜色的流星似的光团冲破雾层，拖着长长的尾焰往狗熊岭深处窜去，有的撞在树干上迸出火星，有的擦过湖面激起半人高的水浪。
“嗡 ——”
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从裂口中心炸开，像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所过之处，松针被掀得漫天打旋，低矮的灌木丛齐齐往一侧倒伏，连山脊上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松树都剧烈摇晃，树影在地上扭曲成怪诞的形状。
山坡下，一道蜷缩的身影正被这股气浪掀得踉跄了两步。
是那只猫。
他肚皮上有道显眼的旧伤疤，肩上扛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包带磨得发亮，边角还缝着块补丁 —— 看针脚歪歪扭扭的，八成是自己缝的。蓝灰色的短毛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沾着草屑和泥土，显然刚走了不少路。脸颊那块标志性的白色毛发沾着点泪痕，大概是不久前哭过，眼下的绒毛还微微发肿。最醒目的是那双绿色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瞳孔缩成了竖线，像被惊到的猫鼬，却又透着股藏不住的倔强。
他刚把帆布包往怀里紧了紧，就被冲击波掀得后退半步，爪子下意识地攥紧包带，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这包是他全部的家当：师父给的练功服、半块没吃完的干酪、还有张被折得边角发皱的照片，上面是旧金山那间熟悉的屋子，只是没敢把杰瑞那家伙的影子留在上面。
“这…… 这是啥玩意儿？”
他喉咙里滚出句含混的嘟囔，带着点旧金山口音的尾调，只是声音发颤。
他望着那道还在滋滋作响的传送门，绿色的眼睛里先是被电光映得发亮，随即涌上层层叠叠的情绪 —— 有刚被赶走的委屈，有对眼前异象的惊恐，还有一丝藏在眼底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奋。毕竟在旧金山的日子里，再离谱的追逐战他没经历过？可这比杰瑞用炸药炸穿地板、比斯派克的铁链缠上吊灯要离奇得多。
风还在呼啸，传送门的光圈渐渐缩小，却依旧吐着电光。汤姆舔了舔被风吹得发干的鼻尖，爪子把帆布包又勒紧了些，肩骨因为长时间负重微微凸起。他本该像其他动物一样逃跑，可不知怎的，那双总是带着点傻气的绿眼睛，却死死盯着其中一道往松树林窜去的光团，尾巴尖不自觉地绷紧了 —— 那光团坠落的方向，好像正是光头强木屋所在的方向。
“喵呜……”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不是害怕的呜咽，倒像是在给自己打气。随即深吸一口气，抖了抖沾在身上的草屑，扛着帆布包，竟朝着光团消失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毕竟，现在的他，除了跟着这离奇的异象往前走，好像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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