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龙

维尔利特发誓她听见了。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篝火前的父亲的背影，正喃喃念着那个她日思夜想的故事的开头：

“很久很久以前，太阳和所有的星星们都住在地上，和我们住在一起。”

“那时地上还没有故事，因为每颗星星都是一个故事，每个人都有一颗星星。人们知道属于自己的故事。”

起初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在四处漏风的帐篷里揉了揉眼睛，才因为寒冷而彻底清醒过来。

原来这个故事真的存在。可是她为什么会忘掉了呢？为什么连同许多其他听过的故事一起，全都在她的脑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然而她不打算上前去询问父亲。躺在她旁边的莉莉娜梦呓了几句，她朝睡熟的对方做了个鬼脸，干脆又闭上眼睛一直睡到轮到她守夜的时辰。

父亲对着地图与文献，和她说起赫拉克勒斯的故事。并且他又开始叫她维欧拉了。她看着橘红色的篝火闪烁着照亮布莱姆的脸庞，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她几乎就要开口问他那个关于星星的故事了，可话一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下。父亲滔滔不绝地描述着赫拉克勒斯的神迹，这已经令她昏昏欲睡了，她可不想听他再讲一个无聊的故事了。

一直到其他三人睡醒，他们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行进，父亲都没再去睡。

马儿的腿艰难地踏进深深的白雪中，他们不停地向北移动，目的地附近的小山丘上的史前碉堡终于进入他们的视线，在白雪覆盖的草原中像一个淡淡的小点。洛和莉莉娜在马背上欢呼了起来。

一路上比他们预想得顺利，然而布莱姆却难以掉以轻心。夏洛特的队伍先前没能找到嗜魔戒便不得不撤出切维厄特平原，便是因为这里栖息着诸多高等魔物，危机四伏，而与血族缔结契约的使魔却不能进入。失去了使魔的助力，即使是实力高强的夏洛特也不得不对敌手退避三舍。而布莱姆一行人除了偶尔遇到几只巨魔外并未受到其他魔物的骚扰，一路以来的平静令他不安起来。

“安妮斯顿小姐，请你使用搜寻魔法，搜集附近土地与空气中的魔力活动。”布莱姆三思后决定小心为上。

一行人停下了。安妮斯顿在众人的注视中下了马。她闭上眼睛，按照公式运转自己的魔力，很快便将魔力与地面、空气的脉络链接起来。大地之灵与天空之灵的感官极速在她体内扩张。她感到运行在地下魔力的脉络被什么东西隔挡了一下，便干脆趴在地上，将耳朵紧紧贴着地面。

她找寻着魔力受阻的方向，像蛛网一样扩散自己的魔力分支，它们很快便摸着那东西的外缘，在她脑内绘制出一个庞大的轮廓来。

“似乎……是冬眠的龙族亚种。”她一面努力感受着，一面传达情报，“距离我们两英里左右。”

“怎么办，要掉头吗？”莉莉娜谨慎地问道。

“龙族亚种在这个时节行动应该很迟缓吧？我们小心点不去惊动它不就好了？”洛发表着意见。

两人交谈迅速被布莱姆的命令打断了：“拿出武器，准备好魔法。两英里的距离对于龙族亚种这样的庞然大物，一眨眼就能到达。”

他们紧张地噤了声。

“快躲开！它朝这边冲来了！”安妮斯顿从地上跳了起来，迅速朝他们大喊。然而已经迟了。地面一阵剧烈的震动，覆盖着白雪的地面被什么东西冲破了。

他们的马儿受了惊，高高抬起腿，四散逃去。还没来得及上马的安妮斯顿此时已经被高耸起的地面掀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洛好不容易控制好逃窜的马，掉头朝他的搭档冲去，然而那个从地面钻出来的巨物扬起了粗壮的尾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地面。马匹蹄下的土地随之塌陷，洛被受到惊吓的马甩出去老远。那只魔物终于从地下探出头来，堆积着厚重的泥土的头顶露出一张酷似猫的面孔，立直的身体足有几百米长，却只生着一对脚爪，即没有翅膀也没有腿足。

“这是什么东西啊！是蛇么！”洛机敏地爬起来，随着剩余三人的马匹在颤抖的地面狂奔。莉莉娜将身体向后仰去，在马背上伸长了手，终于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是林德虫，的确是一种龙类亚种。骑马者遇上它算是倒霉了。”她愤愤地说道。

布莱姆已经安抚住他的马匹，调转了方向。他拔出了剑，一脚踢向马的小腹。骏马如箭矢般朝那布满坚硬鳞片的魔物冲去。它挺直了身体，张开能吞下一架马车的血盆大口，极速朝向它身下的安妮斯顿俯冲而去。

安妮斯顿几乎都能闻见它喉咙中来自地底的阴冷邪恶的气味，便知道逃跑也是白搭，更何况她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她紧紧闭上眼睛。

然而下一秒，她感到自己被紧紧裹住，一阵热浪从她背后扑来。布莱姆已经将她牢牢搂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握住的剑正划出一道火墙。林德虫正扭动着庞大的身躯躲避火焰与高温的袭击。他们趁机逃远，赶上了维尔利特、莉莉娜和洛。

“瞬间移动这种能力还真是便捷啊，公爵大人！这么方便的话，干脆一开始就让您一个人瞬间移动到目的地嘛！”洛看见他的搭档此刻正和布莱姆同骑一匹马，竟然还不忘拈酸吃醋。

“瞬间移动只能去我去过的地方。这种时候就别跟我贫嘴了，安德烈，你想死吗？”布莱姆吼道，“魔法攻击对这种魔物效果不佳，它并没有被我的火焰伤到，只是因为本能畏火，所以行动受限。我们还得想办法斩草除根。莉莉娜。”

他对莉莉娜使了个眼色，对方便心领神会地将一对银色双环朝林德虫掷去。环圈锋利的锋刃穿梭在茂密的树丛之间，削断了针叶树的树干，碰撞着魔物的鳞甲。一阵尖利难听的摩擦声后，双环从它身上落了下来。

莉莉娜咒骂了一声，用魔法将双环唤回手中。每个人的急速跳动都心都沉了一拍。

一片巨大的阴影突然遮盖了他们的头顶，针叶树林的每一片树叶都沙沙作响。布莱姆抬起头，瞳孔震颤了一下，汗珠从他的额角滴下。

这令人惊愕的场景他曾见过，并且一辈子也难以忘记：那是一只红龙。和他一百五十年前他奉卢法斯之命围剿的那只一模一样。玛丽安·安妮斯顿的母亲就是在那次远征中牺牲的。

它滑翔得很低，足以遮蔽整片树林的双翼擦过树冠，大量的树枝与树叶随着它的行动沙沙掉落。他们在龙翼扇动的疾风中驾驭着马匹，在茂密的树林中迅捷地穿梭，躲避着坠落下来的树枝。

“现在该怎么办。”一颗松果砸在洛的头上，可是他丝毫没有察觉，似乎被红龙震慑得连害怕也忘记了。

“逃命吧。”莉莉娜用麻木的声音回答道。

马匹绝望的步伐在这只庞然大物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他们连红龙的全貌都看不到，那片阴影却始终毫不费力地笼罩在他们头上，然后越变越深，风也越刮越猛。它飞得越来越低，他们已经能看见它尖利的脚爪。方圆几十米的树木都被它硕大的身躯压断，它毫无技巧地降落了，坐在地面上那个塌陷的深坑之中。

布莱姆的马跑在所有人后面殿后，险些被剧烈的震动撞在树干上。他冷静地评估着，红龙的吐息能大范围地释放火焰，轻松将他们与这片树林烧成灰烬，因此他连火系魔法都懒得去浪费魔力尝试了。

“阿鲁卡德大人。”安妮斯顿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前传来，她像是毫不畏惧那只庞然大物，伸长了脖子朝后探去，“那是杀死我母亲的魔物么？”

她的语调平静得令他害怕——尽管那其中既没有仇恨也不包含愤怒，然后她竟不分场合与时机地睡着了。他什么也没说，一踢马的小腹，更加奋力向前跑去。红龙在他们身后悠然地扬起尾巴。

大地再次晃动起来，他们就像被河水冲走的蚂蚁一样被气波与高高掀起的土地推向天空。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震动之后，一切归于了平静。尘埃缓慢地从半空飘回地面，他们擦去了脸上的尘土，红龙像座大山一般温驯地趴在地面上。在它身后，林德虫已经被它的摆尾攻击打昏了过去，两只短短的爪子仰在地面上抽搐着。

面对这怪诞的场景，很长的时间内都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动弹。红龙温热的鼻息扑在他们身上，它用头蹭了蹭布莱姆——实际上，是布莱姆身前沉睡的安妮斯顿。